二、帕洛马尔在城里 第三章 在动物园里(第2/3页)

帕洛马尔先生走出动物园后,头脑里还不能忘掉白猩猩的形象。他试图与路上遇到的人谈论白猩猩,却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述。这天夜里,不论是他长时间不能入睡的时候,还是他短时昏沉的时候,白猩猩的形象总在他的眼前。他心里想:“白猩猩有个摸得着看得见的轮胎,我呢,我有这个白猩猩的形象。它以轮胎为支点,进行一场没有语词的胡言乱语。我们大家手中都旋转着一个旧的空心轮胎,并想借此找到语词本身并未表达的最终含义。”

3、有鳞目

帕洛马尔先生很想弄明白,为什么鬣蜥特别吸引他。在巴黎时他经常去植物园内的爬行动物馆参观,没有一次让他感到失望。他非常清楚,鬣蜥的外表非常奇特,可谓独一无二。但他觉得除此之外它们身上还有点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却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鬣蜥的皮肤呈绿色,上面布满细小的鳞片。它身上这种带鳞片的皮肤何其多矣,颈项上、脚趾上多得都打了褶,起了包,或出现了皱纹。皮肤犹如衣服,本应紧紧贴在身上,可它这件衣服却到处向下耷拉着。它的脊背上长着一条齿状脊冠,一直延伸到尾巴上。它的尾巴呈墨绿色,越往长里去,颜色越浅,最后变成深浅相间的一圈圈圆环:墨绿色的环与浅绿色的环。它的脸上长着绿色的鳞片,眼睛能张能阖。这双“进化的”眼睛有视力、注意力和眼神,仿佛在诉说,在它那龙一般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另外一个生命,一个我们比较常见而且熟悉的不那么奇怪的动物……

另外,它的下颌下面也长有刺状的肉冠;颈项上长有两个白色的圆板,仿佛声响接受器,上面还有许多元器件、装饰物和抗震垫。它身上真可谓集动物王国乃至其他王国的各种形状之大成。一个动物身上长着这么多东西有什么用处呢?难道是为了掩盖隐藏在它体内窥视我们的什么人吗?

它前掌上的五趾如果不是长在它那肌肉发达、造型优美的前腿上,人们还以为那是爪而不是趾呢。它的后掌则不然,又长又软,五趾如同植物的幼芽。但是,从整体来说,从它那温驯与迟缓的性格来说,它给人的印象却是力量。

帕洛马尔先生首先观看了小鬣蜥,它们十来个挤成一堆,你压着我,我压着你,并不停地活动腿脚,变换相互位置或伸直自己的身躯。现在他站在大鬣蜥的玻璃笼子前,这个大鬣蜥的绿色皮肤亮光闪闪,腮边有个红铜色的斑点,脸边长着冠状的胡须,眼睛睁着,眼珠呈黑色。之后他又看了热带草原巨蜥,它伏身于与它皮肤同色的细沙之中;还有树栖蜥,它的皮肤黑中透黄,宛如大鳄鱼;还有非洲巨蜥,它身上犹如野兽长毛、树木长叶那样,长了厚厚一层灰色尖鳞片。非洲巨蜥首尾相接蜷缩成一团,仿佛它要集中注意力于自身,不理睬外部世界。还有一只乌龟,它的背甲绿中泛灰,腹部呈白色,潜伏在透明水槽内。看上去它的身躯很柔软,好像很肥;它那尖脑袋伸在背甲外面,仿佛身上穿着一件高领衫。

人们能够想像到的奇形怪状,爬虫馆内可谓应有尽有。在这里,动物、植物和岩石仿佛在互通有无,用它们的鳞、刺和甲壳进行交换。在数不胜数的奇异结合之中,仅有少数(也许是最难以令人置信的)几种结合抵御了各种毁灭、混杂和重新组合的冲击,最后固定下来。这些数量有限的组合,相互隔绝,自成一个世界,正如动物园内分装它们的玻璃笼子一样。它们都有自己的怪异之处、优美之处和生存方式,但又共同构成了一个目,为人们承认的统一的目。巴黎植物园蜥蜴馆的玻璃笼子都有灯光照明,蜥蜴们懒洋洋地栖息在从它们原产地森林或沙漠中运来的树木、岩石与沙石之间。这种做法虽然是人类意识的反光,是自然之谜及其秘密法则的外部表现,但它还是体现了自然界存在着的这个目。

难道说,那暗中吸引帕洛马尔先生的是这种外部环境而不是爬行动物本身?这里的空气像一块海绵,柔软而潮湿;一股刺鼻的恶臭令人屏息;这里的光线明暗兼有,明的地方如白昼,暗的地方如黑夜。谁要探头望望人类之外的世界,难道就该得到这些感受吗?玻璃笼子之中有人类出现之前的世界,亦有人类出现之后的世界,表明人类世界既非永恒的世界,亦非惟一的世界。帕洛马尔先生参观这些关着蟒蛇、王蛇、竹林响尾蛇和百慕大的树蛇等爬行动物的笼子,就是为了亲自体验一下这个道理吗?

人类之外尚有许多世界。这里每个玻璃笼子都是一种世界的缩影,一种也许根本没有存在过的自然界的一部分,一个几立方米的空间,靠人工的方法维持着那里的温度与湿度。这就是说,这里每件远古动物的样品都是靠人工的方法维持着生命,仿佛它们是我们头脑虚构的动物,是我们想像的产物,是我们语言的构造,是一篇荒谬的推断,企图证实只有我们这个世界才是惟一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