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帕洛马尔休假 第三章 观天象(第3/4页)

木星仍被笼罩着一层古典神话的迷梦。帕洛马尔先生从天文望远镜里凝视着木星,期待奥林帕斯山上的宙斯显灵。可是他现在无法把眼中的形象调节清楚,他需要闭一下眼睛,让发昏的眼球恢复对形状、颜色和光线的准确感受,也让他的想像力摆脱书本知识,甩掉那些本来不属于它的外衣。

视力无能为力时,想像力应该给予帮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想像应该是自然的,由目光直接诱发的。他这时想到的第一个比喻是什么呢?为什么他认为这个比喻不恰当而放弃了呢?木星这时在他的眼里,像一条浑身发光、皮肤上带有斑纹的又圆又大的海鱼在游动,那几个一字排列的卫星,像这条鱼在海底吐出的几个气泡,正在缓缓向上浮起……

第二天夜晚,帕洛马尔先生又来到阳台上用肉眼观察行星:他发现这样看差别很大,他必须考虑所观察的行星、四周黑暗的星空和他这个观察者三者之间的比例。用望远镜调好焦距观察行星,就像面对面地进行观察,他与行星之间就不会产生这种比例关系。另外,他还记得昨天夜晚观察到的各行星的详细形象,总想把那些形象与天空中这些发亮的微小斑点结合起来。他愿意以这种方式来真正掌握行星,至少是掌握一颗行星能够进入一只肉眼中的一切知识。

3、观察星辰

夜晚天空晴朗时,帕洛马尔先生总说:“我应该去看星星。”他用“应该”这个词,是因为他厌恶浪费,认为放弃星空给予他的观察众星的机会就是浪费。他用“应该”这个词,还因为他对观察星星这件事并不内行,这个极简单的行为对他来说却很费力。

头一个困难是,难以找到一个恰当的地方,例如一片低洼海滩,那里既无电灯光线的干扰也无其他任何障碍,他的目光可以自由地遨游天空。

另一个必备条件是带上星图,没有星图即使看见了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帕洛马尔先生的问题是总记不住怎么参照星图,每当用到它时总要研究半天。黑夜里看星图还得有手电筒。时而看星图,时而观天,帕洛马尔先生只好时而开电筒,时而关电筒;这一开一关,一明一暗,叫他眼花缭乱,每次过渡都要调节一次视力。

如果帕洛马尔先生使用天文望远镜,那么在某些方面问题会变得更复杂了,在其他方面问题则简单了;现在他感兴趣的是,像古代航海家和游牧民族那样用肉眼来观察天象。对他这个近视的人来说,用肉眼观察就是戴着眼镜观察。由于他看星图时要摘下眼镜,这一摘一戴就带来了问题,总要等候几秒钟,以便他眼睛的水晶体对天空中真正的星星或星图上绘制的星星进行聚焦。星图上星辰的名称是用黑色字体标在蓝色纸上,必须把手电筒靠近星图才能看清。等他抬起头来再看天空时,天空却是黑的,带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亮点;过一会星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呈现出图上标记的样子,而且他观察的时间越长,看到的星星越来越多。

补充说一下,帕洛马尔先生需要查阅的蓝色星图共两张,不,应该说是四张:一张是非常概括的当月星图,分别绘出了南天和北天的星座;另一张是非常详尽的整个天穹的星座图,长条的是赤道带星座图,圆形附图是北极星周围的星座图。简单地说,为确定一颗星的位置,需要把天穹与各种星图进行比较,需要完成各种相应的动作:戴上眼镜或摘下眼镜,开开电筒或关上电筒,打开星图或合上星图,确定参照点或放弃参照点,等等。

帕洛马尔先生上次观察星辰至今已经过了许多星期,或者说过了几个月,星空已经变样了。大熊星座(现在是八月)分布在西北方向,仿佛栖息在树梢;牧夫星座中的大角拖着一串小星星垂直落向山巅;天琴星座的织女一孤零零地高悬在西方;如果说那颗是织女一,这颗海上边的便是河鼓二,再往上看就是天津四。天津四在天空中发出淡白色的寒光。

今夜天空中的星星似乎比任何星图中标出的星辰都多。实际的星空比起星座图来显得更加复杂而且不够清晰:每一簇星星都可能包含你要寻找的那种三角形状或虚线形状;每当你抬起头观察某一星座时,都会觉得它的形状与你上次看到的略有差别。

要识别某一星座,最好的办法是看它是否符合它的名称:看那个亮点与其名称的对应关系,即看它能否迅速变成等同于那个声音的东西。比起在星图上测量距离、比较形状等等方法,这种方法有更大的说服力。星辰的名称对我们这些不懂神话故事的人来说,既矛盾百出又牵强附会,可是又不能随意混淆它们。当帕洛马尔先生想出星辰的正确名称时,他立即就能发现那颗星星,因为正确的名称给予那个星辰以存在的可能与必要;如果想不出或把那个名称弄错了,几秒钟之后他便看不见那颗星星了,仿佛他一耸肩膀便把那颗星星抖落在地,再也不知道它待在何处,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