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尔堡市郊外(第2/3页)

蓬科的小行李箱里露出一个长脸的留着黑色短发的姑娘相片,立即又被他藏到防雨布工作服下面去了。这个亭子间一直是我的房间,从今以后将要成为他的房间了。他打开行李箱把衣服取出来放人我刚刚腾出来的屉柜里。我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停当,现在我坐在这只箱子上默默地望着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敲打着那只有点歪斜的箱子把手。我们之间除咕哝了一句问好的话外,什么话还未讲过。我注视着他的各种动作,尽力领悟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个外来人正在取代我,变成我,我的欧椋鸟笼子正在变成他的,我那穿衣镜,挂在墙上的奥地利枪骑兵戴过的头盔,以及我不能随身带走的一切东西都留在这里变成他的,就是说我与各种东西、各个地方和各种人的关系正在变成他与这些东西、地点和人的关系,同样我则在变成他,在他与他周围的人和物的关系中取代他的位置。

那位姑娘呢……“那位姑娘是谁呢?”我问道,一边贸然伸手去拿镶有她的相片的雕花镜框。这位姑娘与本地姑娘不一样,这里的姑娘都是圆脸、乳白色头发、梳辫子。恰恰在这个时候我脑子里想起了布里格德,眼睛里仿佛看见蓬科与布里格德一起在圣塔德奥节日晚会上跳舞,看见布里格德给蓬科补毛手套,蓬科则把用我下的夹子捕到的松貂献给布里格德。“放下相片!”蓬科怒吼道,并用双手死死抓住我的双臂。“放下!快放下!”

“怀念你的茨维达·奥茨卡特吧,”我及时看完了相片上的这些题字。“茨维达·奥茨卡特是谁?”我问道。这时蓬科的拳头冲着我的脸打过来,我也握紧拳头迎着他而去。我们在地板上扭成一团,胳膊扭在一起了,便用膝盖击打对方,用身躯挤压对方。

蓬科的身躯很沉,胳膊与腿很有力,头发(我想抓住他的头发把他脸朝下翻过去)硬得像鬃刷。当我们滚打在一起时,我觉得这场搏斗使我们发生了变化,等我们站起身来时他将变成我,我将变成他。也许这只是我现在才这么想,也许是读者你正在这么猜想而不是我在想。不,当时我与他搏斗表明我要作为我,要牢牢抓住我的过去,不要让我过去的一切落到他的手里。即使把过去的一切都摧毁,也不能让这一切落到他的手里。我是说要摧毁布里格德,不能让她落到蓬科手里。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爱上布里格德,现在也不这么想,不过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次,独一无二仅仅有过那么一次,我们搂抱在一起你啃我一口我啃你一口,在灶后面的泥炭堆上翻滚,就像现在和蓬科扭打在一起差不多。现在我觉得,从那时起我与蓬科便开始争夺了,既争夺市里格德,也争夺茨维达;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撕毁我过去生活中的某些东西,不把它留给我的竞争对手,亦即不留给新我.头发硬似猪鬃的新我;也许从那时起我便开始从我所不了解的“我”的过去中夺去能够与我、与我的过去或未来联系起来的我尚不了解的东西。

你正在阅读的这一页应该描述这场激烈的搏斗,描述那沉重而疼痛的攻击和残酷而凶狠的还击,描述用自己的身躯挤压对方的身躯,并把对手作为一面镜子,根据这面镜子反映出来的视觉形象来调节攻击时的力量和接受打击时的感受。但是你通过阅读得到的感受与实际生活中的感觉相比仍然很贫乏,不能代替现实。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我用胸部压着蓬科的胸部或者我强忍着胳膊被扭到背后的痛苦时,我产生的感觉并非我想说明的那种感觉,即对布里格德的爱的占有,对一个姑娘那丰满而健壮的Rx房的占有(这与蓬科坚硬的肋骨大不一样),还有对茨维达的爱的占有,对她那在我想像之中一定柔软至极的胸脯的占有。那种感觉一方面是对仿佛已经失去的布里格德的惋惜,一方面是对仅仅存在于玻璃片下尚无具体形体的照片上的茨维达的渴望。为了这些触摸不到的女性形象,我们两条枪在这里搏斗,我打击他,同时也在打击我,打击那个正在这个家里取代我的位置的“我”,打击我自己和我不愿遗留给他的我的过去。但是,当他压在我身上我感觉到的只有同性相斥——他与我的对立,仿佛他已经取代了我,占领了我的一切位置,仿佛我已经被他从地球表面上抹去了。

当我用力把他推开,撑着地板站起身来时,我觉得周围一切都变样了,我的房间、我的行李箱以及窗户外的风景都变样了。我担心再也不可能与这里的人和物建立关系了。我想去找布里格德,却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干什么,不知道要她跟我说什么、干什么。我的脚步走向布里格德,心里却想着茨维达,因为我现在追求的是一种双重形象,是布里格德-茨维达,因为我自己现在也是双重形象:当我与蓬科分开时,尽管我想用唾沫擦洗干净绒背心上的血迹(不是我流的血就是他流的血,不是我牙齿流的血就是他鼻子流的血),那也是徒劳无益的,我已经具备了双重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