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艰难谋生的按摩师(第2/3页)

那个出租车司机多少有些好奇,不过他还是扭头看着从黑色的路面上升腾起来的热浪,嘴里嚼着一根火柴棍。

格涅沙终于看到车里还坐着我。“噢,噢,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声调听上去很是同情。

我妈下车,牵了牵裙子。“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有多难管教啊,瞧瞧他……”

他们三个,格涅沙、我妈和出租车司机,都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你们干吗这么盯着我看?难道我杀人了还是怎么了?”

“看看这个孩子,就他这样子,能玩那些野蛮的游戏吗?”我妈说。

格涅沙和出租车司机摇了摇头。

“唉,看看这个讨人嫌的家伙,有一天回到家变得一瘸一拐的。我说,‘孩子,你的脚怎么搞的?’他还做出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派头回答我说,‘踢足球踢的。’我说,‘怕是踢傻了吧。”

格涅沙对出租车司机说:“帮我把这个孩子弄到屋里去吧。”

他们抱我进去的时候,我注意到前院被修整过,显然有人曾试图把这个土石飞扬的地方摆弄成一个小花园,但现在只剩下攀爬在篱笆上的一些植物和几株木槿花的树杆了。

看来格涅沙是这个村里唯一的骄傲。他的眼睛又深又黑,肤色暗黄,有点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

走进格涅沙的房子,才让人真正大吃一惊。我们刚一进门,我妈就朝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不要表现得太大惊小怪,但我注意到出租车司机无法掩饰地露出惊呆了的表情。屋子里这儿那儿全是书。书,到处是书。桌上高高地摞着,角落里一垛垛地堆着,地板上也散落得到处皆是。我从来没有在一间屋子里看到过如此多的书。

“这间屋子里究竟有多少本书啊,先生?”我问。

“我从来没数过。”格涅沙说。“莉拉!”他喊道。

话音刚落,拿着扫帚的女人便出现在我们眼前,速度之快让我感觉她一直就在边上等着他的招呼。

“莉拉,”格涅沙说,“这孩子想知道屋里有多少本书。”

“让我想想,”莉拉把扫帚插在腰带上,扳起左手手指计算起来,“四百本人人文库的,两百本企鹅出版社的,这就是六百本。六百本,还有一百本读者图书馆的,就是七百本。如果再算上其他的书,我想这里大概有一千五百本左右吧。”

出租车司机吹了声口哨,格涅沙的嘴角扬起了微笑。

“先生,它们都是你的吗?”我问。

“它们是我唯一的罪过,”格涅沙说,“唯一的罪过啊!我不抽烟,不喝酒,但必须读书。还有,告诉你,我每个星期都要去圣费尔南多买书。莉拉,上个星期我在那里买了多少本?”

“只有三本,先生,”她说,“但都是大书,很大很大的书。摞起来有六七英寸那么厚呢。”

“七英寸。”格涅沙肯定地说。

“是的,七英寸。”莉拉附和道。

我猜莉拉应该是格涅沙的老婆,因为她接着便语带讥讽地说:“他也就会这个了。不知道劝过多少回,叫他不要老是读书。但他就是本性难改,从早到晚,就知道读书。”

格涅沙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随即示意司机和莉拉可以离开房间了。他在地板上铺了一条毯子,让我躺在上面,然后开始上上下下地检查我的腿。我妈站在角落里看着。时不时地,格涅沙会碰碰我的伤脚,我因为疼痛难忍而发出呻吟,他便若有所思地哦一声。

我努力不去想格涅沙在我脚上来回捣鼓的手,而是把注意力放到墙上,那里挂着很多宗教语录,有印地语的,也有英文的,还有一些印度教的画。我凝神注视着其中一张上画的有四个手臂、端坐在一朵开放的莲花上的神像。

格涅沙检查完毕,站起来说:“大妈,这孩子什么事都没有,好好的。很多来找我的人都这样,其实没有什么问题。要我说,这个孩子就是心里有点不痛快,其他都很好。这个我没法治。”

然后,他对着躺在地板上的我吟诵了两句印度诗。如果我有先见之明,就应该好好注意他当时吟诵了什么,因为我相信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慢慢走上半人半神的通灵道路的。

我妈过来低头看着我,略显迟疑地问格涅沙:“你肯定这孩子没有问题吗?我觉得他的脚伤得很重啊。”

格涅沙回答:“不用担心。我会给你一点药,保准让这孩子的脚几天之内就好起来。药是我自己调制的,一天服三次。”

“饭前还是饭后?”我妈问。

“绝不可饭后服用。”格涅沙正色道。

我妈满意了。

“你也可以把药拌一点在孩子的饭里,那样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看到格涅沙有那么多书,我开始有点相信他了,也愿意吃他调制的药。后来,他还给我母亲一本小书,说:“这是送给你的,拿着吧。写这本书,再加上印刷,可花了我不少钱。”这让我更加仰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