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第2/14页)

还有一次,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在鲍灵格林 [7] 或安多佛或某个地方之前,他们竟然弄到了海岸警卫队和海员的证件,从巴尔的摩还是什么地方乘船出海,但是在纽约就被赶下轮船,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一直没弄清楚。不管克劳德走到哪里,米勒都跟到哪里。克劳德的母亲甚至试图让人逮捕米勒。当时,弗兰兹最亲密的朋友哈伯德,一次又一次地告诫他离开这里,到另一个地方去,找一个更加顺从的男孩,出海去,到南美去,到丛林中去生活,到弗吉尼亚去与辛迪·卢结婚(米勒来自某地的贵族家庭)。不行。这是一种浪漫和致命的关系,我自己没法理解这种关系,因为我一生中第一次发觉自己会突然在街上停下来思考:“奇怪,现在克劳德在哪里?此时此刻,他在干什么?”然后会出发去找他。我的意思是,就像谈恋爱时的那种感觉。这是一种极度相思的地狱里的季节 ,那种相思的感觉就像我和约翰妮相恋,克劳德与塞西莉相恋,弗朗兹爱上克劳德,哈伯德形影不离地跟随着,加登与克劳德、哈伯德、我、塞西莉、约翰妮、弗朗兹之间的纠缠,战争、第二战场(就在这段时间之前形成)、诗歌、温柔的城市傍晚、兰波的呐喊、“新视觉!”、伟大的众神和万物的毁灭 [8] 、那首爱情歌曲《你总是伤害你爱的那个人》、西区酒吧的啤酒和香烟味,以及我们在哈得孙河畔绿草地一起度过的傍晚,在一百一十六号街的滨河大道上看着玫瑰西漂,看着货船轻轻地驶过。克劳德对我(轻轻耳语)说:“应该离开米勒。就你我两人出海。别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我们设法登上一条去法国的船。那边那条船也许去法国。我们在第二战场登陆。我们步行去巴黎:到那里,我会变成个聋哑人,你会说乡村法语,我们假装是农民。等我们到了巴黎,巴黎可能即将解放。我们会找到浸湿在蒙马特沟槽中的记号。我们可以写诗歌,绘画,喝红酒,戴贝雷帽。我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即将干枯的池塘里,我将要窒息。我想你能理解。如果你不理解,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干吧。反正弗朗兹绝望了,他会不顾一切杀了我的。”

于是,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开始在全国海员工会大楼等待我们上船的机会。傍晚时刻,我们常常去第七大道至格林尼治村拐角处哈伯德的公寓套房,因为他有工作,每月能收到信托基金的支票,总是款待我们丰盛的晚餐,在罗姆丽·玛丽餐馆、萨姆·雷莫餐馆、米内塔餐馆,弗朗兹照例总能找到我们,与我们共进晚餐。克劳德很能做出安德烈·吉德称之为acte gratuite的行为(无动机的行为),仅仅为了寻求刺激而已。在一家餐馆里,他觉得他的小牛肉配帕尔玛干酪 [9] 尝起来不够热,就端起盘子说“这种垃圾食物”,随后将盘子举过肩膀,手腕轻轻一撂,扔了!接着,不动声色温文尔雅地拿起酒杯抿起葡萄酒,除我们以外,没人看见他干了这件事。服务员甚至赶忙跑来一边道歉一边收拾碎盘子。又或者一次黎明聚餐时,他用叉子撩起滴着液体的蛋白,对着女招待冷冰冰地说:“你把这个称作一分半钟鸡蛋?”还有一次,当我们在威尔的房间里吃大牛排时,他会在威尔开始把牛排切成四份之前,先拿起牛排,开始用油腻的手指在上面蹭,见我们都被逗乐了,就开始像老虎一样大声咆哮。接着,弗朗兹跳起来采取行动,试图从他的手指间夺回牛排,他俩用他们的爪子把牛排撕开。“嘿,”我高叫,“我的牛排!”

“嗨,杜洛兹,你整天只想着吃,你这个牛一样的大块头!”

有一次,在简街上,他跳起来去抓悬垂的树枝,那时正值傍晚,弗朗兹对威尔叹息道:“他真是太棒了呀!”还有一次,他跃过一处栅栏,弗朗兹也想试试,但没能跳过去,“你能听见,”哈伯德说,“他的关节在嘎吱作响。”(像那样,想努力跟上十九岁青年人的生活节奏。)

真的很悲哀。那时我还不知道那只猫的事情,还算幸运。

另一天傍晚,克劳德在威尔的泡泡纱外套的袖子上看见一个洞,将一个手指伸进洞里,把衣服扯成两半。弗朗兹加入进来,他的骨头嘎吱作响,他抓住另一半衣服,猛地将袖子拉掉,缠在哈伯德的头上,将衣服的背面从他的头顶上方扯下来,然后他们站着把它撕成一条条布条,把布条连接起来,在枝形吊灯和书橱上、在房间四处挂上花彩装饰。他们俩以美好愉悦的心情做着这件事,而哈伯德坐在那里,双唇紧闭,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响;他们像一帮纳粹空军的花花公子,夜间休假外出寻欢作乐,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当然,对于像我这样的“洛厄尔孩子”,毁掉一件衣服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他们都来自富裕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