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第6/7页)

一〇

现在我四十五岁了,我一直怒气冲冲,我终于能理解并同情那位大副,我知道在那条痛苦时光的河流里,鲑鱼是如何挣扎着向上跳跃的,老婆……

看哪!一天早晨,太阳冉冉升起,克莱德湾讨厌的迷雾渐渐散去,轮船驶入了海洋光辉灿烂的部分,在左边,你能看见苏格兰的悬崖峭壁,在右边,爱尔兰平坦翠绿的草地上点缀着茅草屋和奶牛。想象一下吧,就在海边拥有一间茅草屋!在海边有一个农场!我站在那里大声呼喊,我的眼睛泪如泉涌,我对自己说:“爱尔兰?真的吗?詹姆斯·乔伊斯的故乡?”我也回想起很久以前我父亲和伯父们常给我讲述的故事,我们是英国康沃尔凯尔特人,早在远古时代,在耶稣和因他 而有的日历以前,从爱尔兰移居康沃尔郡,他们说凯鲁亚克(杜洛兹)是古代苏格兰盖尔的名字。总有“康沃尔,康沃尔,来自爱尔兰,随后布列塔尼”的谣传。那都没啥秘密可言,所有这些地方都或多或少受到爱尔兰海的洗礼,包括左舷那边的威尔士和苏格兰,以及她恢宏而俗气的悬崖。可是,水手长在厉声对我说话呢:

“嗨,杜洛兹,你没见过爱尔兰吗?快来弄这些缆索,你这个心不在焉的混混!”(实际上,他们叫我“凯尔蟑螂 [19] ”。)

我眼里含着泪水继续工作,可是,谁能告诉我其中的缘由吗?我猜这只是因为我看到轻轻碎浪边那绿草地上一间间茅草屋,清晨的太阳给一头头奶牛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海风从我身后吹来……

一一

随后我们的船往南驶进了爱尔兰海,在贝尔法斯特抛锚泊船,在那里等待几艘英国护航船,那天下午穿越爱尔兰海,晚上直航利物浦。一九四三年,披头士乐队在那里诞生的一年,哈哈哈!

那年,某个戴着圆顶高帽的流浪汉采纳了我的建议,保全了他的双腿。我们沿着默西河 [20] 上行,河水全都是泥浆一样的棕色;然后我们靠向一个古老的木头码头,码头上有个矮小的英国人,他向我一边挥动报纸,一边高声叫喊,大约在我们轮船前方一百码,我们直接朝他驶了过去。他身边停放着他的自行车。终于,我能明白他在喊叫什么:“美国佬!嗨,美国佬!同盟军在萨莱诺取得了巨大胜利!你们知道吗?”

“我不知道,英国先生,不过请你离开那个码头,跟你说,我们要迎面撞过来啦……”可是他听不见我的话,因为风向和潮水的问题,还有默西河边码头附近其他轮船吊车和绞车卸货的噪声。

“美国佬!美国佬!”

“嗨,伙计”——我想船长终于第一次喝醉了,大副或许也喝醉了,喝了荷兰烈酒——“请你转身,尽快跑开,这艘船不会轻轻靠上这个码头,而是要撞它了!驾驶台醉啦!”

“嗨,嗨,什么?萨莱诺!”

我不断挥手让他离开,我指着船头、驾驶台、码头,还有他,我说:“跑,跑,跑……快跑开!”他摘下帽子,推着自行车往回跑,果然,载着五百磅炸药、飘扬着红色爆炸物警示旗的“乔治·威姆斯”号轮船的船头直愣愣地撞进了腐朽的木头码头,将它完全撞毁,喀啦啦,木料、木板、钉子、扎根于此的老鼠洞、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被推土机铲过一样,全都翻了个,我们停泊在大不列颠了。

“这个王室的岛屿。”

如果那个码头是用现代钢筋水泥建造的,那么杜洛兹、这本书、全体船员,最关键是船员以及半个利物浦都要永别了。

一二

船终于抛锚停靠妥当之后,船长到哪里去呢?吃过晚饭后,他穿上最好的衣服,盛装打扮,肩饰勋章全都佩戴,小心翼翼地沿着步桥下船,走向一辆等候着的出租车还是豪华高级轿车?在这里,战时的利物浦,他是去一个建在海浪拍打的悬崖之上的城堡参加晚宴(先享用鸡尾酒),还是去哪个雅座酒吧?还有,那个脸上有伤疤的大副到哪里去?带着他那种狂躁污秽的思想,去见那些更加古怪的朋友?事实上,甚至水手长、那个地位最低下的葡萄牙水手、轮机房的人们,他们都到哪里去?他们全都盛装打扮,倾巢出动?看着他们相继离船,我都惊呆了。因为我已经同意整个周末替那个葡萄牙人干活,等他回来,我自己就可以连续休息两天。有人好奇我打算 干什么吗?可是船长们到哪里去呢?这就好像对大象死时会带着它们的长牙去哪里一样好奇。去会某个神秘的金发女郎?或者某个狡猾的英国海盗朋友,教他看懂麦哲伦房间里的地图?我不在乎这个港口是弗吉尼亚的诺福克还是利物浦或香港,他们一定是去了奇怪的地方。所以,我在观察每个人上岸,我必须在船上待两天,操作装货聚光灯,管理给聚光灯供电的电线,为步桥守卫煮咖啡;早晨,我监视所有那些愚蠢卑微的利物浦码头工人,看着他们匆匆忙忙骑着自行车出现,带着午饭和装茶水的保温瓶,热情地开始他们的“工作”,卸掉船上的五百磅炸弹,这些炸弹将投到可怜可爱的古老的德累斯顿或者某个地方或者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