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篇

京都的元旦那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不过,天气晴好好像是全国性的趋势,电视上说北海道时隔八十八年迎来了一个没有雪的新年。

元旦那天早晨,在茑乃家很稀罕地母女全聚齐了。

话虽如此,家人回家过年的方式却是各不相同。

还在寒假中的槙子,二十九号那天和大学的朋友一起回到了家里,据说老家在福冈的那个朋友在家里住了一晚上就走了,槙子则留在家里过新年。

赖子在银座的酒吧一直营业到二十八号,接下来就是酒吧和自己住的公寓的大扫除,还要给客人们送上新年的问候,到了三十一号的晚上才终于赶上了回家过年的新干线。

里子当然是在京都老家里了,料亭营业到二十九号的晚上,三十号那天才和服务员及厨师们一起急急忙忙地对店里进行了大扫除。

去年的新年,赖子去了欧洲,槙子去北海道滑雪,家里只剩下母亲阿常和里子夫妻俩,实在是冷冷清清的。正因如此,今年三个女儿都在家聚齐了迎接新年,阿常自然是兴高采烈、喜上眉梢。

京都的那些老字号,庆祝元旦的诸般事宜也是非常细致的,一点儿也马虎不得。母亲阿常六点钟就起床了,穿好和服,到院子里对着新年第一天的太阳双手合十,然后去井台打水,把若水(元旦早晨汲的水)供奉在神龛和佛龛前面,在厨房的炉灶旁边和厕所的角落里点上长明灯,供上盐巴。这几个地方都被认为是家里的鬼门。茑乃家宽宅大院,从本馆到住宅挨着供奉,也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

等忙活完这些的时候,赖子和槙子她们也起床了,开始做庆祝新年的准备。

里子把一楼里面的榻榻米房间又收拾打扫了一遍,然后开始准备菜肴。

菊雄在玄关挂起了有图案的幕帘,把屠苏酒摆在壁龛里,把挂轴和匾额挂了起来,那副匾额是阿常为了过年特意拿出来的。因为赖子在三姐妹中是长女,毛笔字也写得好,所以就由她把家里每个人的名字写在箸纸(装筷子的纸套)上。槙子则忙着往房间里拿垫子,把红白两色的吉祥福玉在壁龛里摆放好。(福玉原本是艺伎们年终问候时,茶社为了犒赏艺伎一年的辛劳而赠送的吉祥物。福玉直径大约二十厘米,外层为煎饼皮,玉内部嵌入干支贡品、七福神等,以此来祈祷来年。)

不一会儿就过了十一点,等阿常的妹妹阿清一到,茑乃家庆祝元旦的仪式就开始了。

因为茑乃家属于世家,每个人的座次从一开始就是定好的。

首先,背对壁龛的上座由母亲阿常来坐,妹妹阿清坐在她的旁边。阿清是小阿常三岁的妹妹,现在住在北白川,从很早以前就是教授“歌泽”小曲的师傅。因为她是孤身一人,从几年前开始,她每年元旦都出席茑乃家的庆祝仪式。

北白川的姨妈的旁边坐的是菊雄,接下来是长女赖子,然后是里子和槙子按照年龄依次而坐。

按照往年的惯例,阿常今天还是在无地和服外面套了一件带图案的短外罩,姨妈和女儿们也都是一身正装和服,带子的左边插着一把折扇。

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间的两端分别放着一鼎宣德香炉,里面焚着“梅香”,香烟袅袅。

看着全家人都聚齐了,北白川的姨妈跪着向前挪动了一下,向阿常问候新年。

“新年伊始,祝您新年快乐!去年一年让您诸般惦念,非常抱歉!今年还请您多多关照!”

阿清虽然已是快六十的人了,可她还是挺直腰板,口齿清楚地说完,轻轻地低头行了一个礼。

阿常对阿清点点头说道:

“祝你新年快乐!你也是上年纪的人了,今后可要多多保重身体!”

阿常语气缓慢从容不迫,确有大店老板娘的威严和气派。

姨妈说完了,这回该轮到菊雄了,他跪着往前挪动了一下。菊雄今天虽然也穿了一件大岛的捻线绸和服,但他脖子细长,和服在他身上总是显得有些松松垮垮的。

他对阿常讲的那些祝贺新年的言辞是千篇一律的。在北白川的姨妈听来,菊雄的声音太细,感觉有点儿口齿不清。

“……请您多关照。”

菊雄说完,像舞台上的旦角一样微微一拧脖子,低头给岳母阿常行礼。

“全家人都指望你了,多多拜托!”阿常用温柔的语气说道。

阿常的应答多少有点儿因人而异。因为是新年了,所以她不能严厉地责备晚辈,但有时候还会温和地加进几句自己的意见。

菊雄虽说是上门女婿,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看得出阿常是想在三个闺女面前抬举一下这个女婿。菊雄给阿常问候新年之后,转过身对着北白川的姨妈又重复了一通同样的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