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豆 几个被改变的事实(第5/6页)

“还没弄好吗?到底要花多长时间?”男子不耐烦地说。

“实在抱歉。马上就好。”青豆说。

别着急,一眨眼就完事啦。她在心里对这个男子说。再等一小会儿,就什么都不用考虑啦。什么石油精炼设备、重油市场动向、上报给投资集团的季度报告、飞往巴林的机票预约、送给官员们的贿赂,以及馈赠情妇的礼物等等,统统不用再考虑了。为了这种事绞尽脑汁,也真够累人的。所以对不起,请稍等片刻。我这会儿在全神贯注地认真工作呢,别捣乱。拜托啦。

一旦定好位置,下了决心,她便把右掌举到空中,屏息凝神,微微顿一顿,让它笔直地落下。冲着木制的把柄落下。不必太用力。如果用力过度,针就会在皮下折断。不能把针尖留在里面。轻轻地,充满爱怜地,以精确的角度,以精确的力度,落下手掌。不违抗重力,笔直地落下。于是细细的针尖仿佛被那个部分自然地吸了进去。深深地,流畅地,而且是致命地。关键是角度和用力的方法——不,应该说是卸力的方法。只要留心这两点,剩下的就像向豆腐上扎针一样简单。针尖刺穿皮肉,戳中脑下部某个特殊部位,像吹灭蜡烛一般让心脏停止跳动。一切都在瞬间完成,快得甚至令人觉得乏味。这只有青豆才能做到。凭借手感探寻那个微妙的部位,再没有别人能做到,但她能。她的指尖生来拥有这种特别的直觉。

男人惊愕地抽了口气,全身肌肉微微抽搐一下。确认了这种感觉,她利索地把针拔出,马上用口袋里备好的小纱布按住伤口。这是为了预防出血。针尖非常细,而且插入体内仅有数秒。即便出血也非常少。尽管这样,也必须慎之又慎。不能留下血痕。一滴血就可能致命。心思缜密是青豆的长处。

深山变得僵硬的身体上,力量随着时间徐徐消退,就像篮球漏气那样。她依然用食指按着男子后颈那一点,让他的身体伏在写字台上。他枕着文件,侧着脸伏在桌上。眼睛大睁着,露出惊讶的眼神,好像在最后一刻目睹了不可思议的怪事。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只有纯粹的诧异。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却没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到底是痛是痒?是快感还是某种启示?甚至连这些都没弄清。世上有形形色色的死法,但恐怕再不会有如此惬意的死法了。

如此惬意的死法,可太便宜你了。青豆这么想着,皱了皱眉头。这样太简单了。我应该用五号铁头高尔夫球棒打断你两三根肋骨,让你饱尝痛楚后,再仁慈地送你去死。因为这种惨毒的死法才适合你这样的恶棍。这不过是你对你太太亲手干过的事。遗憾的是,我没有这样选择的自由。把这个家伙迅速而秘密地,同时稳妥无误地送到那个世界去,是我被赋予的使命。所以刚才我完成了使命。这个家伙刚才还好端端地活着,但此刻已经一命呜呼了。甚至连他本人都不曾觉察,便已迈过了生与死的门槛。

青豆精确地把纱布在伤口上按了五分钟。用不会留下指痕的强度,耐心地按着。其间,她的眼睛没有离开手表的秒针。漫长的五分钟。感觉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五分钟。如果此时有人推门而入,看见她一手握着细细的凶器,一手按住男子的后颈,就什么都完了。她无法辩解。也许服务生会来取咖啡壶。也许马上就会传来敲门声。但这是不能省略的重要的五分钟。为了稳定心绪,她静静地深呼吸。不能慌张。不能丧失冷静。必须是一贯的那个冷酷的青豆才行。

能听见心脏的鼓动。和着那鼓动,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开篇的鼓号曲在她的脑中轰鸣。柔曼的风无声无息地拂过波西米亚绿色的草原。她知道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正在冷静异常地按着死者的后颈,另一半却极度害怕,一心想把这一切全抛下,立刻从这个房间飞逃出去。我在此地,同时又不在此地。我同时处于两个场所。尽管违反爱因斯坦的定理,但也没办法。这就是杀人者的禅。

五分钟终于过去。不过青豆出于慎重,又增加了一分钟。再等一分钟吧。情况越是紧急,越该谨慎。她静静地忍耐着这仿佛永无止境的凝重的一分钟。然后缓缓地把手指移开,借着钢笔电筒查看伤口。连个蚊子叮咬般的痕迹也没留下。

用极细的针刺入脑下部特殊的部位而致命,酷似自然死亡。在普通医师的眼里,这怎么看都不过是心脏病发作。伏案工作之际,心脏病忽然发作,便一命呜呼了。死因是过度劳累与心理压力。看不出不自然之处。甚至看不出有解剖尸体的必要。

此人曾十分能干,但有点劳累过度。收入固然很高,然而一旦撒手人寰,又不能带进坟墓里用。尽管穿着阿玛尼,开着捷豹车,最终也不过命同蝼蚁。工作,干活,毫无意义地死掉。连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事,不久也将被忘却。还这么年轻,怪可怜的。别人也许会这么说。也许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