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第2/2页)

“你到不了明天了,”萨什卡一边给舍弗列夫擦去冷汗,一边说,“你到不了明天了,死神已经在你肠子里了……”

就在这一瞬间,密集的炮弹多声部地飞泻到大地上。敌军四个统一指挥的新锐旅投入了战斗,向布斯克市发射了第一批炮弹,切断了我军的交通线,焚毁了布格河上的界标。应声燃起的大火从地平线上直冲云霄,炮弹如巨鸟般从大火中排空而来。布斯克市成了一片火海,列夫卡驾着六师师长剧烈颠簸的马车在林间狂奔。他拉紧酱红色的缰绳,任上了漆的车轮撞在树桩上。舍弗列夫的敞篷马车跟在后面疾驰,萨什卡聚精会神地驾驭着几匹套在一起的辕马。

他们终于到达了设于林边的包扎所。列夫卡给马卸下套,便去找所长讨条被子。他沿着停满大车的树林走着。女护士们横七竖八地睡在大车下面,怯生生的朝霞在女兵的鬈发上跳动。呼呼大睡的女人把皮靴扔了一地,闭拢的眼睛朝着天,黑洞似的嘴巴歪到了一边。

列夫卡在所长那里取到被子后,回到舍弗列夫身边,吻了吻他的额头,将被子罩没了他的头。这时萨什卡走到敞篷马车前。她把头巾在下巴上打了个结,拍掉连衫裙上的草屑。

“巴甫利克,”她喊了一声,“我的耶稣基督。”随即躺到死者的身旁,用肥胖的身躯拥抱着他。

“她伤心呀,”列夫卡说道,“没什么说的,两人那么恩爱。如今她又得侍候各骑兵连的爷们了。这种日子不好过……”

随后,他继续赶路,前往布斯克市,六师师部驻扎在那里。

在距城十俄里的地方,叛军正在同萨维茨基的哥萨克激战。叛军由投靠波兰人的雅科夫列夫大尉指挥。他们豁出了命打。师长下部队去了,已经去了两天两夜。列夫卡在师部没找到他,只好回到自己寄居的农舍,洗了马,用水冲刷了大车轮子,便到干草棚里去睡觉。干草棚里堆满新鲜的干草,像香水一样醉人。列夫卡睡够后,坐下来吃午饭。女房东给他煮了盘土豆,还浇上了酸牛奶。列夫卡已坐到桌边准备吃了,忽听到街上军号呜咽的哀乐声和众多杂沓的马蹄声。骑兵连打着军旗,由一队号手前导,走在弯弯曲曲的加利奇的街道上。舍弗列夫的遗体安卧在炮架上,由一面军旗覆盖着。萨什卡骑着舍弗列夫的公马跟在灵柩后边,后排传来哥萨克的歌声。

骑兵连走过主要街道,向河边拐去。列夫卡没戴帽子,光着脚丫追了上来,他一把抓住了骑兵连长的马缰。

无论是站在十字路口向死去了的团长志哀的师长,无论是他的师部,都没听到列夫卡向骑兵连长说的话。

“那几条内裤……”风给我们送来他的片言只语,“母亲住在捷列克……”我们听到了列夫卡断断续续的喊叫声。骑兵连长不等他讲完,便夺回缰绳,指了指萨什卡。那女人摇摇头,继续驱马前行。这时列夫卡跃上她的马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直往后拽,举起拳头猛揍她的脸。萨什卡用裙裾擦去血,继续驱马前行。列夫卡跳下马鞍,将额发向后一甩,把一条红围巾扎在大腿根上。呜咽的军号声引导着骑兵连继续朝好似一条光带的布格河行去。

列夫卡很快就回到我们这儿,目光炯炯地嚷嚷着说:

“我狠狠地收拾了她……她说,有必要的话,我会给她送去的。她说,她会记住他的忌日的。我跟她说,你要真的记住,不许忘记,蛇蝎心肠的娘儿们……你忘了,我们就提醒你,再忘,我们就再提醒。”


  1. [69]马车夫列夫卡的名字和父称。​
  2. [70]舍弗列夫名字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