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什卡·基督(第2/2页)

他伤心地坐到桌子跟前,一直伤心到天黑。他吃了肉,喝了酒,活儿却什么也不干。他趴在桌上打呼噜,醒了,又趴下去打呼噜。莫嘉铺好床,给自己和丈夫睡。又在一旁铺了个铺,给萨什卡睡。她把灯吹熄,跟丈夫躺到床上去了。萨什卡在墙角的干草铺上翻来覆去,他眼睛睁开着,虽说没睡着,可两眼看出去,他家的小屋、映在窗上的星星、桌子的边沿、母亲床下的马具,好像在梦境里似的。无法抵御的幻景降服了他,他沉浸在幻想中,因自己能醒着做梦而高兴。他恍惚觉得从天上吊下两根银线,绞成一根粗绳,绳头拴着一辆用粉红色木头制成的刻花小摇篮。摇篮在离地很高、离天又很远的空中摇晃,两根银线也跟着东摇西晃,熠熠闪光。萨什卡躺在摇篮里,起于田野的清风吹拂着他的全身,风声如音乐般激越,一道彩虹映照着尚未成熟的庄稼。

萨什卡为自己能醒着做梦而十分高兴,他阖上眼睛,免得再看到母亲床下的马具。后来他听到莫嘉卧榻上一片喘息声,他想到这是塔拉康内奇在揉搓他母亲了。

“塔拉康内奇,”他大声喊道,“我有事找你。”

“大半夜的,什么事?”塔拉康内奇怒气冲冲地回答说,“睡觉,混蛋……”

“我发誓,真有事,”萨什卡回答说,“走,上院里说去。”

在院里永不磨灭的星光下,萨什卡对后爹说:

“塔拉康内奇,别糟蹋我妈,你有脏病。”

“你知道我这人的性子吗?”塔拉康内奇问。

“我知道你的性子,可你瞧见我妈的身子吗?她的大腿干干净净,她的奶子干干净净。塔拉康内奇,别糟蹋她。我跟你都有脏病。”

“好心人,”后爹回答说,“给我滚一边去,我的血、我的性子挨不着你管。拿去,二十戈比银币,睡上一夜,明儿头脑就清醒了……”

“我要钱有什么用,”萨什卡低声说,“你还是让我去村社放牲口吧……”

“这我可不答应。”塔拉康内奇说。

“让我去放牲口吧,”萨什卡低声说,“你不答应,我就把我们俩的事全捅给我妈听。她这么好的身体干吗要去受这种罪……”

塔拉康内奇转身去棚子里,拿了把斧头来。

“圣徒,”他压低声音说,“那咱俩就没话好说了……我砍了你,萨什卡……”

“你不会为了女人砍死我的,”孩子向后爹俯下身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舍不得我,让我放牲口去吧……”

“见鬼,就依你,”塔拉康内奇说,扔掉斧头。“放你的牲口去吧。”

说罢他回到屋里,跟他老婆睡觉去了。

当天一早,萨什卡就去哥萨克那儿当雇工了,打从那天起,他就靠给村社放牧为生。他的忠厚老实在附近一带出了名,村镇的人便送了个“萨什卡·基督”的雅号给他,直到应征入伍之前,他一直放牧牲口。上了年纪的庄稼汉遇到不开心的事儿,常去牧场找他磕磕牙,拉拉呱,娘儿们受不了庄稼汉疯,就跑到他那儿去吸点儿新鲜空气,她们并不在乎萨什卡跟她们谈情说爱,并不在乎他的病。战争爆发的第一年,萨什卡便应征入伍了。他打了四年的仗,复员回到村镇,那儿成了白军的天下。人家劝他去普拉托夫斯基村镇,那儿有支反对白军的队伍,由骑兵司务长谢苗·米哈伊洛维奇·布琼尼当家,他的三个兄弟:叶米里扬、卢基扬和杰尼斯都在他手下当兵打仗。萨什卡去了普拉托夫斯基,从而改变了他的命运。他随布琼尼由骑兵团、骑兵旅、骑兵师,至第一骑兵军转战南北,先后参加了营救英雄城市察里津、和伏罗希洛夫第十军会师、攻打沃龙涅什、攻打卡斯托尔以及顿涅茨河上的将军桥等战斗活动。而对波兰的远征,萨什卡则是以一名驾大车的辎重兵的身份参加的,因为他负了伤,落了残疾。

以上便是萨什卡的来龙去脉。不久前,我结识了萨什卡·基督,于是我那只箱子便放在他的大车上了。我们经常在一起迎接朝霞,伴送落日。战争任性的愿望把我同他连在了一起,黄昏时分我们常常坐在农舍墙根闪闪发光的土台上,或者在树林子里用熏黑了的军用饭盒煮茶,或者并排躺在收割过的田野里睡觉,把饥饿的马匹拴牢在我们的腿上。


  1. [34]塔拉康内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