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豆 那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地方(第6/7页)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希望你不会不愉快。”
“是啊,这话我听见了。”
“我觉得十分抱歉,但除了你,这种事我想不出还能找谁帮忙。”
Tamaru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小而含混的声响。听上去仿佛被压抑的叹息。“假如我处于能办到此事的角度,按常识思考,恐怕我会这么问:你究竟打算用它打谁?”
青豆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大概是打这里。”
Tamaru毫无表情地望了那只手指一会儿。“恐怕我会进一步问:理由呢?”
“因为我不想被活捉。我不怕死。进监狱非常不愉快,但我想还能忍受。不过,我不愿意被一帮莫名其妙的家伙活捉,受到拷问。因为我不想说出任何人的名字。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想我明白。”
“我并不打算用它打什么人,也不打算去抢银行。所以不需要二十连发半自动那样张扬的东西。小巧,后坐力小的就好。”
“也可以选择药。和弄把手枪相比,这更现实。”
“药得掏出来、吞下去,需要时间。如果在咬碎胶囊前被对方伸手插进嘴巴,我就动弹不得了。但用手枪的话,就可以一面牵制对方,一面下手。”
Tamaru想了一下,右边的眉毛微微上挑。
“我呢,如果可能的话,不愿意失去你。”他说,“我觉得比较喜欢你。我是说在私人层面上。”
青豆微微一笑。“是当作一个女人喜欢吗?”
Tamaru不露声色地答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狗也好,能让我喜欢的东西并不多。”
“那当然。”青豆说。
“但同时,保护夫人的安宁和健康,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怎么说我也是个专家。”
“那还用说。”
“从这个观点来看,我想调查一下,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我不能保证。但弄不好,也许能找到一个可以满足你要求的熟人。只是这件事非常微妙,和邮购电热毯之类可不一样。可能得花上一个星期,才给你答复。”
“那没关系。”青豆说。
Tamaru眯起眼睛,仰望着响起蝉鸣的树丛。“我祝你万事如意。如果是稳妥的事,我会尽力帮你。”
“谢谢你。我想下一次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工作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Tamaru摊开双手,掌心向上,宛如一个立在沙漠正中央等着雨水落下的人,但没发一言。那是一双又大又厚的手掌,布满伤痕。说是躯体的一部分,不如说更像巨大的重型机械的零件。
“我不太喜欢说再见。”Tamaru说,“我连向父母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去世了吗?”
“连他们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是在战争结束前一年生在萨哈林的。萨哈林南部当时被日本占领,叫作桦太,一九四五年夏天被苏军占领,我的父母当了俘虏。父亲好像在港口工作。日本俘虏中的平民,绝大部分没过多久便被遣送回本国了,但我父母是作为劳工被抓到萨哈林去的朝鲜人,所以没能被送回日本。日本政府拒绝收留。理由是,随着战争的结束,朝鲜半岛出身者已经不再是大日本帝国的臣民了。太残忍了。这岂不是连一点爱心也没有吗?如果提出申请,可以去朝鲜,但不能回南边,因为苏联当时不承认韩国。我父母出生于釜山近郊的渔村,他们不想去北边。北边连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当时我还是个婴儿,被托付给归国的日本人,来到了北海道。当时的萨哈林粮食问题糟糕透顶,苏军对待俘虏又很残酷。父母除了我还有好几个小孩,在那里很难养活我。他们大概以为先让我一个人回北海道,以后还能重逢。或者只是不露痕迹地甩掉包袱。详情不明。总之我们再也没有重逢。我父母恐怕现在还待在萨哈林。我是说,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
“你不记得父母吗?”
“没有任何记忆。因为分手时我才一岁多一点。我由那对夫妇抚养了一段时间,就被送进了函馆近郊山里的一家孤儿院。大概那对夫妇也没有余力一直养育我。那处孤儿院由天主教团体运营,可真是个艰难的地方啊。战争刚结束时孤儿多得要命,粮食也不够,暖气都不足,想活下去,就不得不干各种各样的事。”Tamaru瞟了一眼右手的手背,“于是我办了个徒有形式的过继手续,取得了日本国籍,起了个日本名字。田丸健一。我只知道自己原来姓朴。而姓朴的朝鲜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青豆和Tamaru并排坐在那里,各自倾听蝉鸣声。
“最好还是另养一条狗。”青豆说。
“夫人也这么跟我说。说是那边的房子需要新的看门狗。可我怎么也没那个心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最好还是再找一条。虽然我没有资格给别人忠告,但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