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祝国家好运,祝民族好运!(第3/4页)

伊珂把杯子和盘子放在了那人面前。她像个侍者似的。

一种悲观、后悔和罪恶感包围着卡:他责怪自己没能得体地向伊珂打招呼,但他立刻明白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自己都骗不了自己。昨天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向一个自己还不熟悉的女人无缘无故地求婚,同她接吻(对,这很美好),如此陶醉,和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抓住她的手,更有甚者,自己像一般的土耳其男人一样,喝醉酒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羞耻地表现出对她那令人眩晕的魅力的倾心。现在因为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所以他巴不得伊珂一直在旁边那个桌旁做“服务生”。

“牲口贩子”粗鲁地喊,“茶!”伊珂习惯性地端着空拖盘走向茶炉那边。给那人送过茶,伊珂快步靠近了他的桌旁,这时卡从鼻孔里就感觉到了心跳。

“怎么样?”伊珂微笑着问道,“睡得还好吗?”

对昨夜和昨天的幸福所作的整理让卡感到害怕。“雪好像还停不了。”他好不容易才说出句话来。

他们默默地打量着对方。卡明白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就算聊起什么也会显得很做作。他惟一能做的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大大的微斜的褐色眼睛。伊珂感觉到现在的卡和昨天是处在完全不同的精神状态,她明白他现在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卡觉察到伊珂已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黑暗,甚至很理解他。她的这种理解让卡感到和这个女人是可以厮守一生的。

“这雪还得这么下段时间。”伊珂小心地说。

“没面包。”卡说。

“哦,对不起。”她立刻走向茶炉边的柜台。她放下拖盘开始切起了面包。

卡是有些受不了这种情况才说想要面包。现在他看着女人的背影,那神态好像在说:“其实我自己可以去切的。”

伊珂身上穿着件白毛衣,咖啡色长裙,系着条很粗的腰带,这腰带是70年代的款式,现在已没人用了。她的腰很细,胯也正好,个头跟卡挺合适。卡也挺喜欢她的脚腕,他明白如果不能和她一起从卡尔斯回法兰克福的话,他会终生痛苦地记住在这里拉住她手的时刻,在半开玩笑、半认真吻她的时刻和同她开玩笑的时刻,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伊珂刚切完面包,还没转身,卡就将头扭向了一边。“我给您盘子里放些奶酪和橄榄吧。”伊珂大声说。卡明白,她用“您”是为了提醒卡,餐厅里还有其他人。“好的,谢谢。”他也用像对其他人说话时同样的语气回答。当他们对视的时候,从伊珂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完全清楚卡刚才从后面观察着自己。想到伊珂对男女关系如此熟知,对卡永远也学不会的处理人际关系的细枝末节是如此熟稔,卡有些害怕了。其实他本来就害怕她是自己能幸福生活的惟一可能。

“面包是军车拉来的,”伊珂微笑着说,而她那甜甜的目光让卡心动,“扎黑黛太太因为戒严来不了了,所以我在负责厨房……见到军人,吓得我够呛。”

她说,因为军人们有可能是来抓韩黛或者卡迪菲的。甚至有可能是来抓她父亲的……

“他们把在医院值班的清洁工都拉去擦洗民族剧院的血迹了,”伊珂低声说。她坐在桌子上。“他们突袭了大学宿舍、宗教学校和一些政党的党部……”听说那些地方也死了人。有好几百人被捕,但有些人早晨就被释放了。她低声谈起了眼前这种政治高压,这让卡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大学食堂,大家也都是这样低声谈论着这些暴行,人们感到的不仅是愤怒和伤感,还有种莫名的自豪。那时候有一种罪恶感和悲观情绪使他想忘记自己是生活在土耳其,他只想回到家里看书。现在他想帮伊珂结束她的话,他本来准备好说“非常可怕,非常!”这句话,话就在嘴边,可每次想说的时候总是觉得会很做作,也就不说了,只能像犯了错似的,一声不吭地吃着奶酪和面包。

伊珂低声对他说,为了让父亲们辨认在宗教学校上学的儿子们的尸体,军车载着尸体派往库尔德人村庄,但在路上抛锚了;手里有武器的人限定在一天之内将武器上交给政府;禁止宗教学校和政党进行活动。当她说着这些的时候,卡看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深处,看着她优雅的脖颈和漂亮的皮肤,以及落在脖颈上的金色长发。能爱上她吗?他努力想像他们在法兰克福,在凯瑟斯特拉斯一起漫步,晚上看完电影之后一起回家。可是悲观很快占据了他的内心。现在他注意到女人放在框里的面包就像穷人家里那样切得很厚,更糟糕的是,这些厚厚的面包片就像那些大方的餐馆里那样摆成了金字塔形。

“现在请你跟我说说别的事情。”卡小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