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罗贝尔·普鲁斯特独自一人待在他兄长的房间中,等着承办葬礼的人到来。他叫来了塞莱斯特,在入殓之前做最后的告别。她定做了一个小小的十字花环,放在棺材上面。他会喜欢精致的花儿的,但他不能像在世那般享受其中的乐趣了,不能再坐在奥迪隆开着的车中,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盛开的花朵。每年到了五月,他就常让奥迪隆带他去森林。在当松维尔附近的贡布雷,他会独自去散步,去遥远的地方看山楂花。

第二天,罗贝尔开着车带着塞莱斯特去参加葬礼。他没让塞莱斯特坐她丈夫的车,因为她是他兄长生前最亲近的人,开车载她是对她起码的尊重。

葬礼的主持是圣-皮埃尔-德-夏约教士。安托瓦内特·富尔、格雷菲勒伯爵、玛丽·米拉公主、雷纳尔多和他姐姐玛丽、迪亚吉列夫站在教士的面前。德鲁弗(或者叫德勒普夫?没听清楚)教士发表了一篇葬礼祷告,接着有人演奏了莫里斯·拉威尔149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有人在不停地书写,可能是在为写文章准备素材:犹太贵族和巴黎男同性恋们站在人群之中,四处都是上过粉底的脸、涂过指甲油的指甲,还有四处探寻的目光。

钟响了。

葬礼结束后,戴着圆顶礼帽、手臂里挎着雨伞的巴雷斯和莫里斯在交谈,埃蒂安·德·博蒙伯爵离他们不远。巴雷斯说:“我一直觉得他是犹太人,小马塞尔。多么美好的葬礼啊……最终,我们的小青年……”加布里埃尔·阿斯特律克和莱昂·都德彼此交恶,却上了同一辆回去的车。还有一支小插曲,让在场的人都笑了:因为人们正要离开去往拉雪兹神父公墓安葬普鲁斯特,费尔南·格雷格的小狗福利宝慌张地逃走了,躲在花朵装饰的柩车底下。

人们去往拉雪兹神父公墓高处的八十五墓区,那儿葬着阿德里安·普鲁斯特和他的妻子让娜。

安葬了普鲁斯特后,奥迪隆·阿尔巴雷、塞莱斯特和玛丽·吉耐斯特回到了阿姆兰大街上的公寓里,这是为了再将公寓整理一番,做一次大扫除。

正是在阿姆兰大街上,塞莱斯特在书店的玻璃橱窗中看到了普鲁斯特先生的《在斯万家那边》《在少女们身旁》,可能还有《盖尔芒特家那边》。《新法兰西杂志》出版社的编辑商务经理特龙什先生会借着大作家之死这一契机好好地对其作品做一场营销。他们将会在所有的报纸上报道这件事情。这次,他们不会再等普鲁斯特先生的同意然后浪费不必要的精力写一封长信给他们了。这一次不会了。一吨一吨的纸浆化作了纸张,然后被送往印刷厂印刷、装订成书,随后发往各个书店,这一切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在阿姆兰大街,销售普鲁斯特的作品成了书商们的分内之事。若普鲁斯特先生在世,看到这番场景一定会很开心,他的书终于像模像样地完成了一整套的运作制度送到了读者的手中,就像一艘巨大的、准备出航横跨大西洋的邮轮。对于逝后作品大卖这件事情,普鲁斯特在生前有过零星的猜想,但这场大卖毕竟是要用他的死亡作为代价的。他的作品最终还是吞噬了他,将他消耗得油枯灯尽,就像法布尔所研究的那种土居黄蜂的幼虫所啃食的那些活着的、神圣的殉难者毛毛虫。

塞莱斯特又在阿姆兰大街上待了一段时间,久久地注视着橱窗中她主人的作品,她在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她曾听过普鲁斯特先生口授过关于贝戈特之死的补充内容:他幻想着,在贝戈特死后,他所虚构出来的这位作家的作品将会陈列在书商们的橱窗中;于他而言,这便是一场复活。此刻,看到陈列着的图书,塞莱斯特恍若梦中。她记得普鲁斯特先生喜欢引用福楼拜的一句话:不管怎样,这真是一种奇怪的象征。

除了整理公寓,他还让她履行过一个承诺:把他口授的补充内容仔细地粘到《阿尔贝蒂娜不知去向》的最新校样的版本之中,而且要按照他所规定的顺序,接着把纸页折好。这些只有塞莱斯特才知道,除了她,世上再无人可以做到。

家中仍旧堆着那些家具和杂物,那些都是他父母遗留下来的,经过无数次的搬家,仍旧保留着。例如,顶部亮着壁灯的橱柜,自从搬到阿姆兰大街,这个橱柜从未打开过,钥匙放在一个抽屉里。橱柜里放着一些让娜·普鲁斯特夫人的零星衣物用品,还有一盒绣着瓦朗西纳花边的手帕,上边绣着夫人名字的首字母“JP”。手帕是让娜·普鲁斯特夫人很久以前在距离玛德莲教堂150几步路的特华卡提商场151买来的,送给她的“小宝宝”。盒子的饰带都不曾解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