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鲶鱼、索尔还有贾斯汀口中的“休厄尔小姐”在车上等待。鲶鱼和索尔不时会从金属保温杯里喝几口咖啡。

有一次,那个女人如同腹语表演者手中的人偶一样转过头,直勾勾地注视着索尔,说:“我不认识你。”

索尔什么也没说,只是木然地回瞪着她,努力想象着这个数十年来肆无忌惮地实施暴力的恶魔的内心世界。休厄尔小姐忽然闭上眼,动作之快堪比挂钟上的发条猫头鹰。所有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午夜将至时托尼·哈罗德到来。

矮小的制片人一直举着枪瞄准索尔的脸。一个念头从索尔脑中闪过:说不定他真的会开枪。索尔看见哈罗德脖子上青筋暴起,扣扳机的手指也因为紧张而发白。索尔确实害怕了,但这是一种清晰而可控的恐惧,同过去一周的焦虑不一样,同对大坑的愤怒和无奈不一样,同晚上噩梦里的绝望也不一样。不论接下来将发生什么,都是索尔自己选择去承受的。

最后,哈罗德只是咒骂着抽了索尔两个耳光,第二下反手一击在索尔的右脸上划出了一条浅浅的切口。索尔没有开口,也没有反抗,休厄尔小姐也同样表现得如同没有知觉的木偶。只有哈罗德真的朝索尔开枪,或者操控休厄尔小姐去杀他的时候,娜塔莉才能从藏身的灌木丛开枪。

索尔和休厄尔小姐被塞进奔驰的后座,细细的铁链在他们手脚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哈罗德的欧亚混血秘书——根据哈灵顿和科恩的报告,索尔得知她的名字是玛利亚·陈——手脚麻利,但在勒紧锁链并上锁时,还是小心地避免了阻断他们的血液循环。索尔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来这里的理由和动机是什么。他怀疑这正是自己民族衰败的原因——犹太人永远都不会放弃对事物的理解,对动机和理由的探寻,围绕犹太法典的琐碎细节进行无休无止的辩论,听任浅薄而高效的敌人将他们牢牢捆住,带去焚尸炉。只要火车按时运行,公文处理得当,他们的杀手就从不担心手段和目的的问题,也不担心道德的问题。

在进入快速眼动睡眠状态从而触发梦境之前,索尔·拉斯基猛然惊醒。他将西蒙·维森塔尔提供的一百份人物经历加入了催眠诱发的人格之中,但只有十几份经历会反复出现在他调教自己产生的梦境之中。尽管在犹太大屠杀纪念馆和犹太隔离区斗士之家,他曾经长时间观察这些照片,但他的梦中没有出现他们的脸,因为他一直凝视着他们的眼睛。但他们生命中的背景——宿舍和工厂,铁丝网和空洞的目光——再次成了索尔·拉斯基此时生命中的背景。躺在多尔马恩岛的石墙裂缝中,他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离开过死亡集中营。实际上,只有在集中营这个国家中,他才是真正的公民。

在梦境的边缘徘徊时,他意识到这一晚谁的经历会进入自己的梦境:舍拉姆·克拉凯克。他还记得这个男人的模样和经历,但现在,当他在梦境中重历这些细节时,它们却模糊在真实记忆的迷雾之中。索尔从来没去过华沙的犹太人隔离区,但在这个夜晚,他却想起了那里——黑暗狭窄的下水道里,挤满了逃离大火的难民,他们只能一个跟一个地往前爬,不时还有排泄物落在他们头上。他们一边咒骂,一边祈祷前面的人不要死,因为那样就会堵住通道。在高墙、铁丝网和装甲车包围的隔离区里,还有数十个惊恐的男女正趴在地上又抓又刨,奋力钻进雅利安人的下水道。克拉凯克带着九岁的孙子莱昂穿行在雅利安人的下水道中,雅利安人的粪便淋在他们头上,周围的污水不断上涨,几乎将他们淹没。突然,前方出现了光亮,克拉凯克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他独自一人爬进雅利安人的阳光之中。在黑暗的下水道里跋涉十四天之后,他强迫自己转过身,返回那个黑漆漆的、奇臭难闻的洞里,回去寻找莱昂。得知这将是他在梦中经历的第一个故事,索尔坦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