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2/3页)

战争期间大屠杀带来的阴影创伤、封闭的集权社会带来的沉重精神桎梏,还有无序的自由世界带来的心灵迷惘,这前后持续的三段历史,恰恰构成了作者诺曼·马内阿迄今为止亲历的一生。而小说《巢》以回忆、提醒、复述等写作手段,反映了主人公经历的这三段错综复杂的历史过程,使得小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自传小说。

当然,《巢》的主要背景还是在美国的流亡生活。而透过这段自由、混乱、艰辛、充满诱惑与威胁、迷茫的国外生活,作者对人类命运、民族命运、个人命运,对往昔与未来,对生老病死,对故国文化与人类文明之间关系的思索跃然纸上。

也许跟一些读者所期望的相反,小说中,流亡美国的东欧知识分子大多处境坎坷,他们意识到,自己选择流亡生活,就等于陷入到了一个“极端的环境”中,他们得重新学习“更新的策略”。一方面,他们得努力融入美国社会,而另一方面,还要跟在罗马尼亚的家人保持接触,不敢轻易抛弃对往昔的记忆。

从专制的罗马尼亚来到自由的美国后,主人公们既感觉到了思想的自由,也感觉到了语言的困惑,既体验到了自由竞争的种种机会,也面临着生存的种种危险,甚至有人死于非命。帕拉德的被谋杀就是例子,而彼得也因为写了分析帕拉德被害的文章,而感到来自暗处的威胁,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彼得因此而失眠,他陷入了“两难境地”,不知道应该继续“装聋作哑”,还是“高喊着冲向现实”。

总之,他们在美国活得并不比在国内更轻松,更自在。

小说的题目叫《巢》,从这个富有象征意义的名词出发,读者应能更好地想象和理解主人公们的生活。

被称为圣奥古斯丁的戈拉教授就生活在某种“巢”中,他离群索居地独自生活,处在书籍的包围中。而在与现实隔绝的巢穴深处,他一方面为其同时代人撰写讽刺性的悼文,一方面则时时回想起他的罗马尼亚往昔,尤其是他的前妻美人儿露。

这“巢”既安全,又有危险,既是在自己家,又是在别处,活在巢中的人既想有所作为,又处处受到限制。“巢”,它缺少一点人性的价值,有的只是生活的基本条件,而且这基本的生存条件还受到了威胁。

小说还对希腊神话中牛头怪弥诺陶洛斯把忒修斯关在迷宫中的故事作了影射。

古代的迷宫和现代的巢由一根谜语之线连了起来。我们不妨可以这样联想:小说主人公彼得也一样,渴望在现代的美国“巢-迷宫”中复仇,这迷宫,用人物自己的话来讲,就是“快乐而又繁荣的地狱”、“迷恋神话的极权的殖民地”。

多年之后,为逃避那样一种流亡生活(不然,那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呢?),彼得·加什帕尔失踪了。很可能,他认识到了,这个美国并非完美的理想国,也不是流亡者的避风港。他得选择一个终结:神秘主义?为艺术而艺术?死亡?……

彼得·加什帕尔还不是唯一的一个醒悟者,奥古斯丁·戈拉就时时在反思。

另外,作者还通过一个从小说一开始就很活跃,而到小说结尾时依然很活跃的次要人物之口,说出了当年的纳粹德国,后来的东欧兄弟国阵营,以及当今美国社会的一致本质。他就是一个来自前苏联,在纽约开出租汽车的司机波尔坦斯基,他为读者留下了一段至理名言:

“我们全都在变成登记号。不是烙在胳膊上的印,就像在奥斯威辛那样,而是在一个信用卡上。Visa卡、万事达卡、白金卡。社会保险卡、医疗卡、地铁卡。居留证。外来人居住证0298号。加什帕尔的号。”

很明显,社会制度虽然不同,但制度对个人的控制依然存在,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它从意识形态转到了商业,从上层建筑,转到了基本生活。小说中戈拉教授突发心脏病时,连连打电话给医生,但都得不到丝毫回音。这一故事插曲,是对“人即号码”的社会的一个精彩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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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巢》也充分体现了马内阿的一些写作特色。

在我看来,这些特色有这么几点:

一是采用了时空倒置的叙事手法。

二是故事情节多枝节、多层面充分展开;这一特色持续地体现在他的多部作品中。追求复杂,喜爱错综,这兴许跟他当年上大学时的理工科学历有某些关系吧。

三是他对一些文学名著作了直接援引和间接影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