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2/2页)

“瞧您说得多么玄妙,可真残酷。”

椿原夫人用手帕掩住呜咽,透过缝隙抬眼看看今西。在今西看来,那目光就像巴望被人强奸的童女的眼神。

——村田建筑公司总经理像见到财界大前辈一般,对新河表达了过分的敬意。但从新河方面来说,被这类泥瓦匠们奉为前辈,心里并不怎么情愿。村田在本公司的建筑工地上大肆张挂自己的名字,无所不至地宣传自身。但没人像他那样远离“泥瓦匠老头子”的风采,苍白而扁平的脸孔上,依然保留着战前革新官僚这一履历的影子。一个仰人鼻息的理想家,一旦成功地摆脱控制而开始新生,俗众性的明媚自由之海,就会突然展现于自己眼前。他纳日本舞蹈家藤间郁子为妾,郁子穿着漆丝和服,佩戴五克拉钻石的戒指,即使笑的时候也挺直腰杆儿。

“好漂亮的房子,不过先生,要是交给我们盖,可以便宜好多好多啊,真遗憾。”

村田再三对本多说道。

外交官樱井和名记者川口,围住京谷晓子讨论国际问题。樱井鱼一般滑腻的肌肤和川口因嗜酒而变得粗劣的老皮,形成职业的冷血和职业的热血两者绝妙的对照。男人们高谈阔论一般是说给女人听的,对于那种微妙的虚荣心的相互竞争,这位完全麻木不仁的流行歌星一边不停咬着canapé,一边比较着两个男人散乱的白发和有条不紊的黑发。她的嘴巴先张开像发“O”音的形状,然后再将canapé断然送进那金鱼般的嘴唇里。她始终带着黯淡的眼神继续进行着这项可爱的作业。

“你呀,胃口倒是挺大啊!”

鬼头槙子特意走到今西面前对他说。

“向您的弟子求爱,难道都要一一经过您的允许吗?我是怀着对自己老娘求爱的心情的。我感到一种神圣的战栗。尽管如此,即便错了,我也决不会向您求爱。您对我是什么看法,早就写在脸上了。对于您来说,我的这副长相最容易引起您的性反感,是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啊。”

槙子放心了,对着这个世界也娇声娇气起来。接着,她就像给榻榻米加了一条黑边儿,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

“你即使将她俘获,也不可能扮演她儿子的角色。对于她来说,死去的儿子才是她最神圣最美好的东西。因为她只是个侍奉神仙的巫婆。”

“啊,我认为这些都靠不住。说什么活着的人能继续代表死者纯粹的感情,这简直是冒渎神明。”

“所以说,她不正是在侍奉死者的纯粹感情吗?”

“这都是生存的必要。要是这样,光是这一点也是值得怀疑的,不是吗?”

槙子厌恶之余,眯细着眼睛笑了。

“这个宴会男人一个也没有!”

她这么一说,就被本多喊走了。椿原夫人坐在墙边靠背椅的角落里,歪斜着身子哭泣。窗外黑夜寒气凛凛,水蒸气凝结在窗玻璃上,似大汗淋漓。

本多打算请槙子照料一下椿原夫人。假若不是因怀旧所引起,而是少量酒精的作用,那么椿原夫人也许属于那种一喝酒就爱哭的人。

梨枝带着一副苍白的面孔走过来,对着本多的耳朵说道:

“好像有个奇怪的声音。刚才就在院子里……也许耳朵听错了?”

“想去看看院子吗?”

“不,我害怕。”

本多走到窗前,用手指揩了揩玻璃上的水气。枯草坪对面的桧树林上一派惨白的月色。一条野狗拖着黑影在那里徘徊。它站住,夹起尾巴,挺起胸毛,向着明亮的月光吼叫,远方传来狺狺的犬吠。

“是它吧?”

本多叮问妻子。妻子孩子般不安的原因揭穿了,她不肯马上认输,脸上浮现出漂浮不定的脱毛鸡般的微笑。

侧耳倾听,桧树林对面很远的地方,同这里相呼应似的,传来两三声时远时近的犬吠。

风吹过来了。

  1. [36]Alfred Sisley(1839-1899),法国印象派风景画家。英国人,生于巴黎。早期作品细腻,注重写实,后期着重光与色的表现。作品有《鲁弗西里雪景》、《塞纳河岸的乡村》等。​
  2. [37]原文为“总漆”,即用漆染纤维织成花纹的和服。​
  3. [38]法语,上面摆着奶酪和肉菜的面包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