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4页)

玉座前摆着两只巨大的象牙,从两侧相互抱合,好像一对银白的月牙儿。这是泰国传统的装饰,打磨的象牙黄白相间,在昏暗的玉座前浮泛着光亮。

进来后才看清楚,那些法国式窗户仅限于外墙和前院。面对内庭的窗户,自然都有柱廊隔开,透过敞开的玻璃,可以看到那些窗户大致高及胸际,微风似乎穿过北窗吹来。

本多时时望着那边,突然,一只黑影扑向窗棂,他不由一惊。原来那是一只绿孔雀。孔雀站立在窗台上,伸长着金绿交辉的脖颈,羽冠形成剪影,宛若高贵的颅顶展开一把微细的羽扇……

“要叫我们等到何时?”

本多不耐烦了,在菱川耳边嘀咕了一句。

“全都一样,没有别的意思,让客人久等,除了耍权威没有别的意图。由此你可以明白,这个国家,干什么事都是急不得的。

“据闻,朱拉隆功大帝之子哇栖拉兀当政时,国王至拂晓进入寝宫,过午起床。万事皆游惰安逸,昼夜颠倒。宫内大臣也都午后四时上朝,早晨回家。不过,地处热带,这样做也许万事顺达吧。若把这里人们的美丽比作水果的话,那么水果只是因怠惰而成熟、鲜美,没有听说过所谓勤勉的水果。”

菱川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实在叫人难以忍受。本多一心想躲开他,可是满嘴口臭的菱川却一直叮在他的耳畔。刚才的老妇再次出现,她双手合掌,以此引起两人的注意。孔雀站立的窗台上传来几声呵叱,这不是警跸,似乎为了驱赶孔雀。窗上响起振羽的声音,孔雀消失了踪影。本多看到北侧的廊柱旁出现三位老妇的身姿,她们规规矩矩保持一定的间距,排成一行走来。那位公主一只手由最前头的老妇牵着,另一只手拿着洁白的茉莉花环当玩具。刚满七岁的小小月光公主,被安置在象牙前略显高大的太师椅上,最先引路的那位老妇,看来身份卑贱,蓦地跪在地上磕头,行所谓卡拉普(krab)礼。

第一位老妇护持着公主坐在中央的太师椅上,另两位老妇并排坐在对面右侧的小椅子上,就是说第三位老妇坐在菱川身旁,刚才跪地的那位老妇的身影猝然消隐了。

本多学着菱川,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再次坐回金红的太师椅上。老妇们个个年过古稀,垂垂老矣。看样子,小小公主与其说被护持,毋宁说被囚禁。

公主没有遵从古代流仪穿传统的“帕农”。她一身西式白底镶金的绣衣,系着名为“帕芯”的泰国式花裙子,很像马来人的纱笼,脚上套着一双金丝红绣鞋。头发是这个国家特有的短发型,相传这是古代呵叻城少女们,女扮男装,英勇抗击柬埔寨入侵者的发型。

公主的模样儿聪明可爱,根本感觉不出丝毫的癫狂。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只盯着本多这边,细长的蛾眉和樱唇凛乎难犯。或许留着短发的缘故,看上去像一位王子。褐色的肌肤蕴含着金光。

虽说是谒见,只是接受本多他们行礼。公主坐在椅子上,不住摆动着两腿,双手耍弄着茉莉花环。她频频看着本多,对着第一女官嘀咕着什么,女官严词加以规劝。

菱川使了个眼色,本多从口袋里掏出紫绒布珍珠小盒,交给第三女官,接着次第传给第二、第一女官,最后到达公主手里。这期间,花去了深深积淀着溽热的余暇。小盒子经过第一女官一番检点,从而使得公主失去亲手打开、看个究竟的天真的童趣。

于是,那双可爱的褐色的手指,冷淡地舍弃了茉莉花环,拿起珍珠戒指,热心地端详了半天。说不出感动或不感动,这非比寻常的静止未免太久,本多怀疑,公主狂痴的先兆或许就在这里。突然,公主的脸上浮现出水沫似的微笑,露出孩子般略显散乱的白牙。本多这才放下心来。

她把戒指放回小盒子,交给第一女官保管。公主开始用清晰而伶俐的声音说话了。她的话经过三位女官的嘴唇,犹如绿蛇从合欢树的一根枝条爬向另一根枝条一样,最后再由菱川翻译过来,到达本多的耳朵。

“谢谢了。”公主说。

“我向来对泰国王室怀有敬意,又见殿下对日本很亲切,如果不嫌弃,下次回国一定奉送一只日本偶人给殿下,不知可以吗?”

这番话,经过菱川的翻译成泰语,还算简单明白,可是由第三女官传给第二女官,每个词的音节又多又长,到第一女官禀奏给公主时,已经变成一长串莫知所云的话语了。

公主的话同样经过这些人又黑又皱的嘴唇传回来,感情的光辉丧失殆尽。公主语言中鲜活而稚嫩的养分被中途吮吸,吐出来的都是老迈的假牙咀嚼后令人恶心的残渣。

“殿下说了,她很高兴地接受本多先生的热情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