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风连史话

山尾纲纪著

其一宇气比

明治六年夏某日,熊本城南二里余的新开村大神宫里,聚集着四位壮士,他们正随着祠官的养子太田黑伴雄拜神。

新开皇大神宫乃伊势大神宫的分祠。此地又称御伊势新开,是一座茅草葺顶的简素的神社,耸峙于碧绿田畴之中的树林里,赢得广大县民的崇敬。

不久,参拜结束,太田黑一人留下拜殿,四人退回太田黑家的客厅。因为太田黑接着要进行秘密祈祷。

四人是:适值壮年、神情刚毅的加屋霁坚,年过六旬的上野坚吾,同为四十多岁的斋藤求三郎和爱敬正元。加屋保留全发,各人腰插佩刀。

他们紧张地静静等候祈祷的结果,四人谁也不擦一下汗水,一言不发地端坐着,互相都不瞧一眼。

蝉鸣嘒嘒,一心一意将灿烂的阳光和空气织进棉布夹袄。客厅前的庭中水池上密密覆盖着卧龙松。廊子上没有一丝风,然而水池边的菖蒲叶子却微微摇晃,或像利剑一般挺然而立,或团缩着耷拉下来。百日红绽放着小小花朵,池水的影子映射在细白的枝条上,斑驳闪动。

绿树葱茏,胡枝子也披上一团翠碧。黄蝶翻舞。庭院外边不太高大的杉树林间,露出一片静静的灿烂的青空。

加屋目光激动地盯着社殿一角,他对这次祈祷,怀着与众不同的期望。

——大神宫拜殿中央,挂着细川忠利侯白鞘刀的匾额,左侧是龙的绘马,右侧是细川宣纪侯《白鸡雌雄图》的绘马,另有一幅黄檗雪机手书的《万治三年大神宫》的题字。此外,还将“上段之间”辟为贵宾室,专供藩侯们亲临参拜或代理参拜时使用。

太田黑伴雄身着净衣,俯伏于神前。他像个病夫,颈项细弱,面色苍白。每次拜神时,通常要七日、十日辟谷断粮,五十日、百日断火。

窥视神意的祈祷,三年前辞世的这座神社的林樱园先师,对此尤为重视,其著作《宇气比考》,堪称先师训导之精髓。

樱园的国学较之笃胤的“幽显一贯”更加彻底。即云“神事者,本也。现世者,末也。”又云“治世政人者,当以神事为本,现世为末,本末合一,治世而政人之时,则天下不足治也。”将秘义之根本置于占卜神义的祈祷之中。

《宇气比考》中写道:

“宇气比乃神道最奇灵之神事,始于天照大御神、须佐之男命于高天原作祈祷,遂遍传国中。”

须佐之男命为证明自己心地清明,因祈祷而生下皇子中有天之忍穗耳命者,即迩迩芸命之父神。自此神起,开始了天壤无穷的皇位之继承。故祈祷乃神事之根本。凭借此种神事祈求神训,或窥知神的心意。然自中古以来断绝已久,樱园于混迷之世欲使其得以复活也。

祈祷就是“至尊至圣的神之道”,皇御国即为幸临言灵护佑之国。进而言之,因灵言之妙用,明显承蒙天神地祇之助,以此“可谓宇气比之神事,乃言灵之道”也。

有人引用熊本藩学——宋学中的治国平天下理论,诬蔑祈祷的是神秘,此时,樱园说道:

“这个世界,治人者是凡人,被人治者亦为凡人。凡人治凡人,犹如于大海之内无舟楫而欲救溺水者。惟有祈祷皆浮宝,亦即救助溺水者之舟楫也。”

樱园是以真渊、宣长之国学为本的硕学家。他亦涉猎汉学之经、子、百家以及佛典大乘、小乘,进而染指兰学。樱园怀抱内昭皇道、外耀国威之志,当彼理来航,当路人等无策,欲转攘夷论为倒幕之具。于是,他对此等人士之谋划深感绝望,此后便以世外之人,沉潜于幽理之中。

他希冀神事之复古,不满足于真渊、宣长等人的古典解释学,决心凭借古典阐明古神道,以正人心,从而回归清明的神世,以待天佑。亦即推行古道,实践复古。他甚至谈到“希腊的苏格拉底”,赞成这样一种说法:道本无道之国所提倡,皇国无道,反而优于彼方。

神之道就是祭政一致,侍奉现世的显御神天皇。这同侍奉幽之远御神是同一回事。任何祭祀都应该秉承神命,而为了秉承神命,那就只好极尽虔敬之心,依靠宇气比。

这位热心的敬神家的一生,培养了以太田黑伴雄为首的众多纯粹的追随者。这些弟子们哀叹樱园之死,犹如佛祖涅槃时,围绕在他身旁的弟子们。

——今天,太田黑伴雄于先师殁后三年,正心洁身,怀着急不可待的心情,从事宇气比这项神事活动。

下诏实行王政复古时,看见了一线曙光,仿佛先帝孝明天皇攘夷的未竟之志即将实现。然而,天气立即阴沉下来,经年累月,推行开明的政策直到今日。明治三年,原公爵、现亲王满宫能久王,被允许赴德国留学,是年末,禁止庶人佩刀。明治四年,允许理发和实行废刀令,同外国签订一个又一个条约。去年明治五年采用阳历,今年五月,设置以镇压民众为目的的六镇台。大分县发生骚乱。世界的运动,同先师所主张的政事的本意恰恰相反,与其说运动,不如说是倾覆、崩溃。希望遭到背叛,人心惟危,污浊取代了清纯,卑俗战胜了高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