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诈的女人(第2/6页)

流言飞语尽管并非空穴来风,但让马里奥难过的是人们往往将无关紧要的事情联系起来,人为地赋予其一定的含义。布宜诺斯艾利斯有许多人死于心脏病或水下窒息;许多兔子在家里、在院子里日渐羸弱,一命呜呼;许多条狗不让人摸,或让人摸,赫克托留给母亲的几行字;罗洛去世的那天晚上(一头栽倒之前),大个子那家女人听见马尼亚拉家门厅传来哭泣声;事发后头几天黛莉娅的表情……人们在这些事上倾注了无尽的智慧,这么多结打在一起,终于织成一块壁毯——当失眠侵入他的体内,征服他的夜晚,马里奥有时会恶心或恐惧地看见那块壁毯。

“原谅我选择了死,你是不可能明白的,请原谅我,妈妈。”从《评论报》上撕下的一个角,压在外套边的一块石头下,仿佛为清晨出现的第一位水手设计了一处路标。直到那天晚上,赫克托一直是那么的幸福。当然,最后几周有些怪。也不是怪,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望着空气,若有所思。也许,他想在空气中写点什么,想破解一个谜。红宝石咖啡馆的小伙子们都能作证。罗洛可不一样,心脏突然出了问题。罗洛是个独来独往,不声不响的小伙子,有钱,开一辆雪佛兰双层敞篷车。因此,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很少有人能见证他的所作所为,只有门厅那一刻不同凡响。大个子那家女人日复一日地诉说着罗洛的哭声是压在嗓子里的惨叫,有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将叫声分割得支离破碎,想置他于死地。随即,“砰”的一声,脑袋撞上台阶,黛莉娅惊叫着跑了出来,人们乱成一团,但已无济于事。

马里奥也在不自觉地将事情联系起来,设计合理的解释,应对邻里的攻击。他从来没有问过黛莉娅,一直隐隐地希望她能对自己说点什么。他有时会想,黛莉娅知道别人在嘀咕些什么吗?马尼亚拉夫妇也怪,说起罗洛与赫克托心平气和,好像他们俩只是出远门去了。黛莉娅被小心谨慎、无条件地保护着,往事绝口不提。马里奥和他们一样谨慎,也加入到保护者的行列中。他们三个将黛莉娅裹在一圈薄薄的、无时不在的保护层里。周二或周四,保护层几乎透明,周六到周一,保护层被细心呵护,更触手可及。黛莉娅的生活也稍稍恢复了一丝生气。有一天,她弹起了钢琴,还有一天,她玩起了跳棋。她对马里奥更温柔了,请他坐在客厅窗边,跟他解释要做哪些针线活或绣花活。她从不跟他说起饭后甜点或夹心糖,马里奥很奇怪。不过,他认为是黛莉娅考虑周全,担心这些话题会闷着他。马尼亚拉夫妇对黛莉娅的酿酒手艺赞不绝口。有天晚上,他们想给马里奥倒一小杯,黛莉娅却突然粗暴地说她酿的酒是女人喝的,酿的那几瓶几乎全倒掉了。“可是给赫克托……”黛莉娅的母亲哭丧着脸,打住没往下说,免得马里奥难过。后来,他们发现马里奥并不介意他们提起黛莉娅的两位前男友。他们没再提酒这个话题,直到黛莉娅又高兴起来,说想尝试尝试新的酿造方法。马里奥记得那天下午,是因为他刚刚升职,升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黛莉娅买了盒夹心糖。马尼亚拉夫妇正在耐心地讲电话,请他在饭厅听一会儿罗西塔·基罗加的歌。后来,他告诉他们自己升职了,还给黛莉娅买了盒夹心糖。

“这个,你可买得不对。算了,给她拿过去吧,她在客厅。”他们看他走出饭厅,又互相看了一眼,直到马尼亚拉先生像取下桂冠一样地取下电话听筒,马尼亚拉夫人叹了口气,看着别处。突然间,两人似乎陷入了不幸与失落。马尼亚拉先生表情含糊地将话筒挂了上去。

黛莉娅盯着盒子看,没太理会盒里的夹心糖。可是,吃到第二颗薄荷味、带核桃尖的糖果时,她跟马里奥说这玩意儿她也会做。她似乎想为自己事先没告诉他开脱,生动地描述起如何做夹心糖,如何放馅,如何裹上一层巧克力或摩卡。她最拿手的是果橙味酒心巧克力。她用针在马里奥带来的夹心糖上戳了个洞,告诉他具体怎么做。马里奥看着她的手指,在夹心糖的衬托下越发白皙;看她解释,似乎在看一位外科医生在手术的关键处停顿下来。夹心糖在黛莉娅的手指上像只小老鼠,小小的被针戳伤的活老鼠。马里奥感到奇怪的不适,甜腻的恶心。“把那块夹心糖扔掉,”他很想对黛莉娅说,“扔得远远的,别把它放进嘴里,它是活的,是只活生生的老鼠。”后来,升职的喜悦重新涌上心头。他听黛莉娅不停地解释如何做茶味酒心,如何做玫瑰酒心……他把手伸进盒子,接连吃了两三颗。黛莉娅笑了,像在笑他。他想象着,感觉自己幸福得可怕。“第三任男友,”他奇怪地想,“这么跟她说:她的第三任男友,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