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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说,小姐,这事儿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衣服脏了也一概由我悄悄洗涮、收拾,决不可交给用人去做。吃的东西,今后也由我细心调理,做些您所喜欢的饭菜,决不可让用人们知道内情。出于对小姐的爱护,我还要叮嘱您,最要紧的是,今后可要照着我的意思办啊!”

聪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那美丽的脸蛋儿流下一行泪水。

蓼科的心里充满喜悦,首先,最初的征兆出现时,除蓼科以外谁也没有看到;其次,这正是蓼科所一直期待的事态,所以事情刚一发生,她自然就能接受下来。从此,聪子就掌握在蓼科手心里了!

细思之,对于蓼科来说,比起单纯的情感世界,还是在这样的世界更得意。蓼科堪称是一位精明可靠的血污方面的专家,聪子初潮时也是她最先发现并给以指导的。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一概漠然置之的伯爵夫人,在聪子初潮到来两年之后,才从蓼科嘴里知道这件事。

蓼科一直注意聪子身体的变化,一点儿也不敢大意。例如自从早晨犯恶心之后,聪子傅粉后的肌肤色感,预料未来的烦恼因不快而紧蹙的双眉,饮食嗜好的变化,日常起居当中所流露的紫堇般的忧愁……对于这些迹象,她都一一抓住不放,一旦得到确证,毫不迟疑,立即采取果断措施。

“整天闷在屋子里,身子要生病的,我陪您出去散散步吧。”

她这样说,其实是暗示聪子可以会见清显了。聪子看到天色刚刚过午,外头一片明亮,很感奇怪,抬起疑惑的眼睛望着蓼科。

蓼科一反寻常,脸上涨满了令人望而生畏的神色,因为她知道,自己手里掌握着关系国家名誉的大事。

女佣走出后门来到后院,站在那里给鸡喂食,伯爵夫人两手袖在胸前望着。秋天的阳光洒在走动的鸡群身上,照得羽毛亮晶晶的,晒衣场洁白的衣物快活地飘动着。

聪子一边走一边听任蓼科驱赶脚下的鸡群,她对母亲轻轻点头致意。群鸡丰满的羽毛之中顽强地闪露着步步前行的双腿,聪子第一次感触到这类生物的敌意,这是因和自己同类而产生的敌意。她避忌这样的感触。几根飘散的鸡毛闪闪地挨着地面掉落下来。蓼科打着招呼说:

“我陪小姐出外散散步。”

“散步?那就有劳你啦。”

伯爵夫人应道。女儿的喜事眼看就要临近了,夫人也同寻常大不一样,一副难以平静的风情。但另一方面,对于亲生女儿也越来越客气,仿佛对待别人家的千金一般。这就是公卿贵族的家风,面对即将入宫的女儿绝不说一句指责的话。

她俩来到龙土町町内一座小小的神社,大理石的院墙上写着“天祖神社”的字样。她们跨入秋祭刚刚结束后的逼仄的境内,站在张挂着紫色帷幔的神殿前垂首膜拜之后,聪子随着蓼科转到小小的神乐堂后头。

今天,聪子似乎受到蓼科无形的威压,她怯生生地问:

“清少爷会到这里来吗?”

“不,他不来。今天我对小姐有话说,才陪您到这儿来的。这地方说话儿不必担心被外人听到。”

一侧横卧着两三基石凳,是供人观赏神乐的座席。蓼科将自己的外褂叠在一起,垫在长满苔藓的石面上。

“当心腰部别受凉了。”

她劝聪子坐下来。

“我说小姐,”蓼科改口道,“事到如今也无需我再提啦,不过,您可知道,皇上最要紧的事是什么吗?

“绫仓家代代承蒙皇家恩德,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十七代啦。凭我蓼科这样的人,也配和小姐谈这个,真是对着佛祖讲经啊。可是一旦获得敕许的姻缘就是不可改变的了,谁要是违背它,就等于违背圣上的旨意,这可是世上最深重的罪孽啊……”

接着,蓼科一五一十加以说明,她说她决不是指责聪子以往的行为,在这一点上,蓼科也是同谋;事件没有暴露,也不必痛悔不迭;但是总得有个限度,既然怀了孩子,就到了应该有个了结的时候了;虽然过去蓼科是默认的,但事已至此,这场恋爱就不能再延续下去了;眼下,聪子必须下定决心同清显分手,万事都要听从蓼科的指示办理……所有这些,蓼科都有条不紊地罗列出来,尽量不夹杂私情地一一讲述着。

蓼科说到这里,估计聪子已经全都明白过来,并且已经入她彀中。蓼科这才收住话头,叠起手帕,轻轻按了按汗津津的前额。

虽然说的全都在理儿上,但蓼科依旧带着共命运的悲悯的调子,甚至连声音也充满了温润。面对这个比亲骨肉还要疼爱的姑娘,蓼科和聪子接触并没有感到自己怀着真正的悲哀。这种爱护和悲悯之间,隔着一道栅栏,蓼科对聪子越是疼爱,就越是希望聪子和自己一起共享莫名的可怖的欢乐,那是隐藏在可怖的决断之后的欢乐!一种骇人听闻的罪愆,要通过所犯的别的罪愆获得救赎,到头来两罪相抵,二者均不复存在。一种黑暗,掺合进别一种黑暗,就会招来艳丽的曙光,而且都在隐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