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人生(第4/8页)

“说说吧,”我说,“当年他们拿淋浴头喷我的时候,你真的没听见我的叫喊吗?”

“那是什么时候?”

“在寄宿学校的时候。我就在你宿舍门口叫着你的名字。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马蒂耸了耸肩:“我不记得了。”

我笑了。“你这个坏蛋,你肯定记得。”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略带愧疚的笑容。接着,他又漂亮地把一颗球射落袋中。

“别这样。”我说。

后来,我们一起到楼上的厨房,哥哥做了鸡肉三明治和蛋黄酱沙拉,这是他的拿手菜。他把盘子递给我,又把一罐牛奶放到灶台上。

他只是笑了笑。我们端着盘子,坐在电视机前。

“不得不说,这三明治做得真的很棒。”我舒服地躺在沙发上,又咬了一口。电视里正在放一部黑白电影,查尔斯·福斯特·凯恩走进纽约《问事报》编辑部,把办公室搅得天翻地覆。[32]

“尤勒斯,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躺在你们原来的卧室里吗?当时,你得知阿尔瓦撑不下去了。我想说几句宽慰你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点点头。这一幕,我当然不会忘记。

“我当时真的很生自己的气。”马蒂说,“我是你哥哥,虽然这在我们这个年纪不算什么,但好歹我也是你哥哥。这几个星期,我一直在想当时我可以说点什么。去看船展的时候,我总算想明白了。我想到了一个比喻,当然这可能有点扯。”

我喝了一口热可可:“说吧!”

“就是……我们自出生起就生活在泰坦尼克号上。”哥哥摇了摇头,显然不是很习惯说这样的话,“我想说的是,我们注定要沉沦,不可能一直活在人世,这是命中注定的,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但我们可以决定如何面对这一切,究竟是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还是像那些音乐家那样,即便巨轮即将倾覆,依然勇敢地、有尊严地继续弹奏。这就像……”他低着头说,“就像阿尔瓦那样。”哥哥还想再说什么,但后来又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擅长这个。”

我已经慢慢习惯了阿尔瓦的离世。现在,我在大学里完成了注册,旁听哲学和英语文学的课程,晚上经常去散步。近来,我常常彻夜难眠,午夜过后独自在附近的街区游荡。我漫步的最后一站总是附近一家少有的这个时候还在营业的咖啡馆。它装修别致,却并不引人注目,一位老先生在钢琴前即兴演奏。“啊,喜欢格什温的人来了。”见我进来,他这样说。因为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我曾经请他弹过乔治·格什温的曲子。我冲他点点头,又打量了一番仅有的几个顾客。他们都是这儿晚间的常客,我有些好奇,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而不是待在自己家里。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原因,而我只想静静地猜测。

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不怎么去埃莱娜的诊所了。相反,我经常去英国花园散步。

“你还经常想她吗?”有一天,她问我。

“当然。”我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说,“但没有几个月前那么频繁了。有时候,我会忘记她,那让我感觉很不好。”

“别这样,”她说,“现在你得开始朝前看了,这很重要。接下来这些年,文森特和路易丝都需要你。他们会交朋友,进入青春期,与人相恋,也会遇到各种困难,需要帮助。这些都摆在你面前,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意识到她说的没错。过去渐渐消散,而未来就在不远的前方。我能预见孩子们在学校里将会碰到的烦恼,也明白自己肩负着将他俩抚养成人的重任。他们的需求就像两座高山摆在我面前,以至于我几乎都没有发觉,他们的长大也意味着我的衰老。不知为何,我这么想着居然安心了不少。

我站在原地,抓住埃莱娜的手,说:“我可能没跟你说过,但有你在,我真的很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感激你所做的一切。你拯救了我的哥哥,而我的孩子还这么喜欢你。”

埃莱娜伸手捋了捋额头的黑发:“当年我听说自己生不了孩子,心碎了一地。我当然只得接受这一点,但我一直觉得生命里永远缺少了些东西,这是一种永久的、沉默的遗憾。是你和你的孩子让这种感觉慢慢消失了。”

我欣喜地发现,这次交流有一种莫名的仪式感,就像我们相互递给对方一本重要的证书。我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我们一道往前走去。我发现自己似乎感觉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