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伦敦豆藤(第2/7页)

威利说:“我的生活倒是意外连连。不像你,我什么都掌控不了。我以为我能。我父亲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能。但是,看上去像是作了决定,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决定。那对我来说只是放任自流的一种形式。因为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其他的路可走。我以为我想去非洲。我以为会发生点儿什么事,然后我会找到正确的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路。可是我一上船就被吓坏了。你怎么样——你和珀迪塔结婚了吗?”

“我说不清是为什么。我想是我的性欲不强。大约有六七个人,我可以和她们结婚,不过结局大概都会同和珀迪塔结婚一样。我真是幸运,我们婚后不久她就有了外遇,和我的一个朋友好了很久。这个朋友在伦敦有一幢很大的房子,虽是祖上传下来的,但这么一幢伦敦豪宅着实让珀迪塔兴奋。她太热衷于那人的豪宅了,真叫我失望。不过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都有点儿俗气。贵族总是对头衔津津乐道。富人们总是在数口袋里的钱,总是在计算别人挣得比他多还是少。以前中产阶级有一种浪漫的观点,认为真正的贵族——不是那班突然发迹的中产阶级——有一种不自知的风度。其实不然。我所认识的那些贵族通常都有很强的自我意识。他们可以非常俗气,那些所谓的贵族。我就认识这么一个人,喜欢穿着睡袍出现在赴宴的客人面前,分发酒水饮料,把我们这些应邀来他豪宅的客人羞辱过了,才下去换正装。‘可真是衣冠楚楚啊,亲爱的,’事后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某人,‘我们可真是气派啊!’他说‘我们’,当然是嘲讽。他其实是在说‘他们’,那些受他邀请盛装赶来的客人。我就是其中一个,同时也是后来听他描述这一切的人。所以我认为珀迪塔身上的俗气并不少见。只是我希望我的妻子会更好一些。”

威利从指示牌上看到了许多久违的伦敦地名。不过他们的车正沿着一条新建的高速公路行驶。

罗杰说:“这都是你以前常走的地方。后来他们修了这条贯通这一片的路。我想只有那些平庸的人才是我所谓的不俗气的人。浅薄无知,自私自利,装模作样。不管怎么说,珀迪塔和这个坐拥伦敦豪宅的无赖勾搭上了,两人都很满意,无赖偷了人家的老婆做情妇,珀迪塔出入伦敦豪宅,自觉魅力非凡。后来珀迪塔怀孕了。这对她而言已经很晚了,也许是太晚了。她那个情人吓坏了。他还没爱她到那个地步,愿意为她照顾孩子一辈子。于是珀迪塔转而求我帮忙。我不想看她落得这么惨。你要知道,我对她总是硬不起心肠。但我当时不了解情况,误解了珀迪塔的感情,说了些我愿意放弃一切权利之类的话,愿意放她走。我还以为那就是她想听到的话。谁知她听了反而暴跳如雷,她没想到两个男人都对她毫不怜惜。我们谈了好几次,哭得很伤心。有两三个星期,我都害怕回家。然后我就说那个孩子可能是我的,我很高兴马上就有孩子了。当然,这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很害怕这个孩子降生。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想离开珀迪塔,去找一间小公寓住。在我的想象中,这间小公寓越来越温馨可人,远离尘嚣。这给了我很大的宽慰。但接着,发生了一点儿事情,珀迪塔流产了。生活整个儿乱作一团。就像此前我躲进角落里,梦想着自己的温馨小公寓,这下她也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她过得很放纵,比以前更糟。有的时候我真的连家都不想回,想搬到旅馆去住。她和情人——那个无赖,我的老朋友——刀两断。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她似乎已经安于现状了,那个时期,我和她在一起就像是和一个断了手脚的人一起生活,这种伤残引人注目,但不会危及生命。

“一天,她那个无赖情人给她寄了——你肯定猜不到——一首诗。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特地把这首诗放在餐厅的柜子上,好让我看见。是一首长诗,不是他从什么地方抄来或者是摘引来的。他说这首诗是他专为她写的。她知道我一向瞧不起那个家有豪宅的蠢货,我猜这首诗摆在那儿就是为了刺我的眼的。而且,可以肯定,这对男女的把戏又开场了,在豪宅里或是在我家里,兴致盎然地共度下午。不过也许这时候他们两个的兴致还没有那么高,也许只是出于旧日的习惯。

“我当然知道那首诗绝不会是他的大作。但就像有时候某些早先的流行歌曲会让我们魂牵梦萦一样,我被这首写给珀迪塔的诗缠上了。于是我开始随手翻找,终于有一天被我找到了。是在W.E.亨利的一本诗集中,此人是维多利亚-爱德华时代的诗人,吉卜林的朋友。威利,万万不可低估拙劣技巧的能量。我本该什么都不要说,本该随这对情人去的,但珀迪塔的愚蠢和扬扬自得把我惹火了,她居然故意把那首诗放在外面让我看到。于是有一天我对她说:‘珀迪塔,给你看一本诗集,写得很棒。’我就把亨利的那本诗集给她了。我这样做是不太地道,但想到珀迪塔和她的诗人情人之间将要发生些小插曲,我就不由得窃喜。当然,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来往。不过我相信他们已经又勾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