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坎达帕里的末日(第2/8页)

基索答道:“八年。”

那人说:“每次碰到你们这样的人——我确实经常碰到你们这样的人——我总会忍不住想,你们只是上尉或者少校,初出茅庐,晋升的路长着呢。请原谅我这么说。我参加革命三十年了,所有那些运动都参加过,而且我觉得我还能再干三十年。只要时刻警惕,你就不会被抓住。所以,我自以为够做将军了。或者准将——如果你们觉得我话说大了。”

威利问道:“你这么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呢?”

“当然是逃避追捕啰。除此之外就极其无聊了。但是,即使为这样的无聊所包围,我的灵魂也从未停止对世事的判断,但从未发现它的价值。这一点很难向外人解释清楚。但我总是乐此不疲。”

威利问道:“你是怎么参加革命的呢?”

“老一套。我那时还在大学里读书。我想知道穷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学生们曾对这类问题有过一些非常激烈的讨论。革命运动的一位侦察员——我们周围有不少这样的人——安排我去看穷人的生活。我们在火车站碰头,上了一趟慢车的三等车厢,走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就像是观光客,而我的向导则像是陪同的导游。我们最后来到一个贫穷的村子。真的非常穷。我从没想过我的向导为什么会选这个村子,它是如何被革命运动发现的。当然,村子里没有任何卫生设施。那在当时的我看来可是非同小可。也没有什么吃的。我的向导问了他们一些问题,然后把他们的回答翻译给我听。有个女人说:‘我家里已经三天没生火了。’她的意思是她已经三天没做饭了,她们全家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非常激动。第一个晚上即将结束的时候,村民们围坐在露天的篝火旁唱起歌来。他们那样做是为了给我们看还是自娱自乐,他们是不是每晚都那样,我从没想过这些问题。我只知道自己迫不及待想要参加革命。当时的革命,三十年前的革命。一切都由向导帮我安排。费了点儿时间。我离开了大学,赶到一个小城,和联络员见了面。他们派我去某个村子。从小城出发走了很久。公路变成了泥路,接着天黑了。正是三月份,天气还算舒服,不太热。我一点儿也不害怕。然后我到了那个村子。不算太晚。一看到村子,我首先注意到了大地主的宅子。好大一座宅子,茅草屋顶修葺得整整齐齐。穷人家的屋顶可不会那么整齐,屋檐都是不加整饬的。我的任务就是干掉那个大地主。刚到村子第一天就看到我要杀的那个人的宅子,真是耐人寻味。看见那宅子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我有另一种信仰,就会认为这是上帝的安排。上帝指引我前进。我接到的指示是杀掉那个大地主。我不会亲自动手。我要找一个农民去干。那就是当时的观念,使农民转变成反抗者,通过他们来发动革命。说来你也许不信,刚看见那宅子,我就看见一个农民在夜色中朝我走来,他刚干完农活,因为某些原因回家晚了。又是上帝的安排。我跟他作了自我介绍。我直截了当地说:‘兄弟,晚上好!我是一名革命者。我需要找地方过夜。’他管我叫先生,请我去他家的小屋过夜。我们到了他家后他让我在牛棚过夜。这是典型的革命故事。那个牛棚很糟,不过我如今也见过很多比那更糟糕的牛棚了。我们吃的是难以下咽的米饭。喝的水是从一条小溪里打来的。可不是故事书上流水潺潺、清澈见底的英国小溪。我们是在印度,先生们,那是条浑浊的泥沟。什么东西你都得煮过,好去掉臭烘烘的怪味。我和主人聊起了他的贫困、他的负债,以及他生活的艰难。他似乎很吃惊。接着我就请他去杀掉那个地主。你们也觉得我太沉不住气了吧?我到村里的第一个晚上就想把所有的事情做完。那个农民一口拒绝。这让我松了口气,真的。我还不够强硬。要是那个人说:‘先生,你说得对,我早想这么干了。你来看我怎么宰了这个杂种。’说不定我就逃之夭夭了。但他却说,过去的三个月他就靠地主给他钱和吃的过日子。他还说——仿佛是要用他自己的智慧来回报我告诉他的理论——杀了地主就像是杀了会下金蛋的鹅。他的话里尽是类似的格言。第二天,我一大早就逃走了。这也是一个典型的革命故事。大多数人会回到城里,坐汽车或者坐火车回家,回到书斋里,或者去和女佣纠缠不清。但是我却坚持下来了。于是你们就在这里见到我了。三十年了,仍然和农民混在一起,向他们灌输那种杀人的哲学。”

威利问:“你整天都做些什么?”

基索说:“我正要问他这个。”

“我住在某个农民家里。在那里过夜。不用为租金、保险和生活起居操心。我早早起来下田干活。我已经习惯了。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回到安坐在四面墙包围的小房间里的生活。我回到农民家里,吃点儿他们的东西。还读一会儿书,马克思、托洛茨基、毛泽东、列宁的经典著作。然后我去村里各家串串门,安排后面哪天开会。再回去。主人从田里收工回来,我们会谈上几句。其实我们没谈什么。很难。彼此间没什么可说的。你不可能真正融入村里的生活。过一两天我就换个地方。我可不希望主人家讨厌我,到警察那儿告发我。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每天的生活没什么两样。我都觉得我是在描述一个高级执行官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