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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恩走后的几年里,我们一家人渐渐养成了圣诞节旅游的习惯。我们去过两次约塞米蒂国家公园,一次巴亚尔塔港,一次温哥华;一次伦敦,在那里我第一次吃腌鱼;一次罗马,爸爸妈妈在罗马竞技场外面从小贩那里给我买了一个上面刻着年轻小女孩的浮雕,因为那个小贩说这个小女孩跟我很像,我们都是小美人。印第安纳大学教德国文学的雷马克博士很会做手工活,我们回家的时候他帮我把浮雕做成了戒指,每次戴这枚戒指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小美人。

我们从不信教,所以圣诞节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宗教意义。但洛厄尔走后,我们几乎再也不过圣诞节了。

1996年年末,当我终于回到布鲁明顿后,圣诞节的唯一标志就是一小盆被修剪成圣诞树形状的迷迭香,被放在前门旁边的桌上,一进门就能闻到香味。但是门外并没有花环,迷迭香上也没有任何装饰。我决定圣诞节之前不告诉爸爸妈妈我见过洛厄尔。家里一点过节的气氛也没有,我知道他们对圣诞节还是比较抵触,妈妈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定。

那年圣诞节没下雪。25号下午我们开车回到印第安纳波利斯跟爷爷奶奶一起吃晚饭。爷爷家的饭一直都是湿湿潮潮的。土豆泥里有水,青豆也是软趴趴的。盘子里堆着一堆不明物体,上面淋着黑棕色的肉汁。爸爸一直在喝酒。

印象里,那年印第安纳波利斯小马队被选为美联社全明星队,爸爸在为此庆祝。一般情况下印第安纳波利斯都没份参选全明星队。爸爸本想跟爷爷一起庆祝,但爷爷乔已经在桌上睡着了,嘟嘟囔囔说着梦话,就像被施了魔咒一样。现在想想,那就是阿兹海默症的前兆,但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还觉得爷爷很搞笑。

那天我的大姨妈到访,肚子一直不舒服,正好给了我一个借口躺在床上,那张床就是费恩被送走的那个夏天我睡过的床。当然,我没说我正在流血,而是表达得非常含蓄,爷爷没搞懂,奶奶只好轻声跟他解释。

墙上还挂着那块格子布,但是床换了新的铁床架,歪歪曲曲一直延伸到床头板,像常青藤树叶一样。奶奶不再迷恋假亚洲货了,而这间卧室就变成了陶器间。

当年我就是在这间房子里每日每夜地想我就是那个嘴里吐癞蛤蟆和蛇的姐姐,我就是那个被赶走最后孤独痛苦地死去的姐姐。当年我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发现洛厄尔告诉所有人我是个大骗子,因为洛厄尔从来不说谎,所以大家都相信他。就是在这间房子里我成了让费恩失去美好生活的恶魔。

那个费恩和猫的故事很恐怖。如果这个故事是我编的,那我就绝对不能被原谅。

是我编的吗?

我把床头灯关上,脸朝着窗户躺在床上。街对面邻居家的圣诞灯从房顶上吊下来,像一根冰柱,给房间里带来了一丝光亮。我想到了阿比,大一时候的舍友,一天晚上阿比跟我们透露她姐姐说她们的爸爸骚扰过她,之后却矢口否认,说这只是她的梦。“但这个疯姐姐却大肆宣扬,把一切都毁了,”阿比说,“我恨她。”

洛厄尔也说过,“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会恨你一辈子。”

大一那个晚上我觉得这是很公平的。恨一个撒了弥天大谎的人是很公平的。

所以回到五岁的时候,洛厄尔恨我也是很公平的。我答应过他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我没能遵守约定。又不是我没被洛厄尔警告过。

我们的大衣都堆在被子上。我拿起妈妈的大衣盖在脚上。我小的时候,妈妈习惯用一种叫“佛罗里达之水”的淡香水。她现在用的香水我一点也不熟悉,爸爸妈妈现在住的样板房我也一点不熟悉。但这个房间的味道还跟五岁的时候一模一样——一股发霉的饼干味。

我们都相信在事情发生的地方最能唤醒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就像我们自以为知道的其他事一样,但事实上我们早已忘却了。

不过现在仍然是1996年。我在脑中试着回想五岁的时候,试着感受五岁那年在我自以为被流放的又一天结束的时候,躺在这间卧室里的这张床上我是怎么想的。

首先我感受到的是没能守住承诺的内疚。接着是永远失去洛厄尔的爱的绝望。然后是被爸爸妈妈送走的绝望。

更内疚的是,我从猫妈妈那里把小猫抢过来,猫妈妈拼命呼喊,而我仍然把小猫给了费恩。更更内疚的是,我告发费恩的时候故意省略了这个部分,假装一切都是费恩做的。不管我和费恩做什么,我们几乎都是一起做的,我们都是一起挨批的。这也是让我们骄傲的事。

但之后我却被愤怒冲昏了头。可能我应该受到批评,但我没有杀死小猫。猫是费恩杀的。他们不相信我,惩罚我是不公平的。小孩子和黑猩猩一样,对不公平的行为都非常敏感,尤其是当我们是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一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