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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跟我一起住在这里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敢抱太大希望,我能感觉到爸爸打了个哆嗦,好像我掐了他一下似的。

他把我放下来。“看你的新房间是不是大了很多?相信我们在这里会生活得很幸福的。亲爱的,你可以到处逛逛,去探索一下我们的新家,只是先别去你妈妈的房间。”爸爸边说边指着他们的房间,就在我房间的正右方。

以前我们住的房子铺的是瘀青色的木地板,拿一桶水和拖把随便拖两下就能弄干净。但这栋房子却铺着银色的地毯,这样我就没法穿着袜子在地上滑冰了,也没法在屋里骑我的小自行车了。

新房子的二楼有我的卧室、爸爸妈妈的卧室、爸爸的书房(书房的墙角立着一块黑板)、浴室(浴室里有一个蓝色的浴盆但没有浴帘)。尽管我的卧室看起来比农场里那个明亮的小角落要大一些,但整栋房子比以前小了。好吧,也许按心理学家皮亚杰的观点来看,当时只有五岁的我根本就看不出这些差别。

一楼有客厅——墙上有一个瓷砖壁炉、带餐桌的厨房和浴室。这间浴室比楼上的浴室小,里面有一个淋浴头,但没有浴盆。浴室旁边是哥哥的房间,哥哥房间没有铺地毯。晚上我才知道哥哥不同意搬到这里,住在了他最好的朋友马克家里,只要马克不赶他走,他就打算一直住在那里。

这恰恰就是我跟哥哥不一样的地方——我害怕爸爸妈妈把我赶走,而哥哥却总是自己就走了。

每个房间都堆着很多箱子,那些箱子几乎都没被打开过。墙上什么也没有,架子上什么都没有。厨房里只有几个碗,我没看到之前家里的搅拌机、烤箱和面包机。

我将会在这栋房子里一直住到十八岁。今天是我第一次参观这栋房子,边转边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找不到给研究生们住的房间。我楼上楼下找了又找,只找到了三间卧室,一间是哥哥的,一间是爸爸妈妈的,还有一间是我的。爸爸妈妈没把我送走。

他们送走了别人。

离开布鲁明顿去上大学的时候,我曾经郑重地做过决定,在我的新生活里,绝对绝对不对任何人提起我的姐姐费恩。现在想想我上大学的时候确实从来没有提到过她,也很少想到她。要是有人问起我的家庭,我会说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哥哥,哥哥很少回家。刚开始,不提费恩是我的决定,之后渐渐成了一个习惯,到现在要打破这个习惯已经很困难了。直到现在——2012年,我都受不了别人在我面前提起她。但我必须试着放松,试着提起她。

尽管她消失的时候我只有五岁,可我仍然记得她。我对她的印象很深,我记得她的味道,记得我们抱在一起时的感觉,但她的长相在我脑海里却很零散,我记得她的脸、耳朵、下巴、眼睛、胳膊、双脚和手指,但是我却不像洛厄尔一样能清楚地记得她的全貌。

洛厄尔是哥哥的真名。爸爸妈妈是高中参加暑假科学夏令营时在亚利桑那州的洛厄尔天文台相遇的。“我本来是来观察星空,但星星却在她的眼睛里。”爸爸总是这样说。这句话让我既开心又尴尬。两个小傻瓜就这样恋爱了。

要是当时能像洛厄尔一样因为费恩的离开而生气的话,我现在应该感觉好受一点。但当时我总觉得对爸爸妈妈生气太危险了,所以我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很害怕。当意识到我是被留下的那个,而不是被送走的那个时,我终于感觉放心了,但我又感到很羞愧。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都尽量安慰自己当时我只有五岁。我想尽量做到公正,对我自己也要公正。我很希望我能原谅我自己,尽管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成功,也不知道未来我能不能成功。或者说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原谅我自己。

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那段日子仍然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分界线。在这之前,我有一个姐姐,而在这之后,姐姐消失了。

在这之前,我越滔滔不绝,爸爸妈妈就越高兴。而在这之后,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要求我安静下来。最后我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不是仅仅安静了一会儿,也不是因为别人让我安静我才安静的。)

在这之前,哥哥是家里的一员,而在这之后,他一直是在虚度时光,一直在想着怎么离开我们。

在这之前,很多发生过的事情都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或者压缩精炼成了并不真实的童话故事。从前,有一栋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一条小溪和一只猫,猫的眼睛是月亮的颜色。而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我记住了很多事情,而且大多数都记得清清楚楚。随便挑一件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我可以立刻告诉你它是发生在费恩消失之前还是之后,因为我能立刻判断出这件事情里的我是之前爱说话的我还是之后沉默寡言的我。费恩消失前的我和费恩消失后的我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