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6/65页)
以前,在她惬意愉快、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她其实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正面交过锋。现在她明白了:这就像六月初潜入游泳池;你必须勇敢地投入。当她从高脚椅中挤出身来,朝她表姐站着的地方走去时,她的心怦怦直跳,呼吸也变得短而急促。
她从罗拉手中一把夺过剧本,异常尖声高调地说:“如果你是阿拉贝拉,那我就是导演。非常感谢你,我来读开场白。”
罗拉用雀斑点点的手捂着嘴。“对不起——起!”她说,“我只是开个头。”
布里奥妮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是就转而对皮埃罗说:“你看上去不太像阿拉贝拉的母亲。”
罗拉对角色的分配决定权被取消了,引得双胞胎哄然大笑,这就改变了权力的平衡。罗拉夸张地耸了耸她那瘦骨嶙峋的肩膀,走到窗旁,向外眺望。也许她自己也想冲出房间,但她死挨活撑着。
双胞胎开始了一场摔跤大赛,他们的姐姐也怀疑自己头痛,然而排练还是开场了。在一阵令人忐忑不安的寂静中,布里奥妮朗诵着开场诗:
这是一个关于率性的阿拉贝拉的故事,
她与一位外来的小伙子私奔。
未经同意就擅自离家去了伊斯特本,
贫病交加,她口袋里只剩下最后的六个便士。
看到自己的长女如此潦倒终生,
她父母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愤。
阿拉贝拉的父亲站在庄园的锻铁门口,他妻子站在身旁。他起先恳求女儿三思而后行,然后在绝望中责令她不许出走。忧伤而固执的女主人公面对着父亲,她身旁站着伯爵,他们的马匹拴在附近的一棵橡树上,此时正在嘶叫,以蹄搔地,急不可耐地要动身出发。父亲的心头涌起万般柔情,他颤巍巍地说:
我亲爱的女儿,你年轻又可爱,
但你毫无人生经验,虽然你认为
这世界在你脚下,
但它会崛起,将你踩倒在地。
布里奥妮安排角色各就各位,她自己紧抓杰克逊的臂膀,罗拉和皮埃罗手拉手站在几码远的地方。男孩子们四目相视,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女孩子们连忙嘘声制止。已经够烦的了,可是只有在杰克逊开始朗诵时,布里奥妮才渐渐明白设想与具体实施之间的悬殊差距。杰克逊的调子毫无抑扬顿挫,仿佛每一个词都是死人榜上的名字。尽管布里奥妮给他念了好几遍“毫无人生经验”这个词组,但他就是发不出来,而且把台词中的最后两个词省略掉了。至于罗拉,她的台词念得准确而又随意,有时对某个内心的想法莫明其妙地一笑,决计要人家知道她那近乎成人的心思此时正在他处。
就这样,他们继续排练着。从北方来的表姐表弟们已经排演了半个小时,不动声色地摧残着布里奥妮的创作,最后她姐姐塞西莉娅把两位表弟叫去洗澡了。真是谢天谢地!
第二章
一半是因为这青春韶华,一半是因为旺盛的烟瘾,塞西莉娅·塔利斯握紧手中的花,顺着河边的小径慢跑起来。小径绕过青苔砖壁的旧泳池,然后兜兜转转地穿出了那片橡树林。入夏后,自考试结束以来的几周里,终日过得懒懒散散,但此时却也催她步履匆匆;从剑桥回家之后,日子一直平淡无奇,而这般的好天气却也扰得她跃跃欲试,几近有些迫不及待了。
林子里浓郁清凉的树阴让人心旷神怡,就连树干上错综的纹路也令她着迷。穿过林边的窄铁门,跨过矮篱间的杜鹃花,便是一片开阔的稀树草地;这块地已卖给本地农户养牛用了。穿过草地就到了喷泉的护墙后边。喷泉仿照的是贝尼尼的海神喷泉[2],但只有罗马巴贝里尼广场上原作的一半大小。
海神健美的身影非常舒适地蹲坐在贝壳上,只可惜水压太小,螺号里的水只能喷出两英寸高,接着便落回他头上,顺着石塑的头发,沿着他有力的脊背淌了下来,留下暗暗闪耀的绿斑。虽身在异乡北国,离家万里,但晨曦中的海神还是风仪秀整,连底座下托起波浪边贝壳的四只海豚也千姿百态。塞西莉娅瞅了一下海豚身上和人鱼腿股处无端刻上的鳞片,然后朝房子方向望去。进客厅最便捷的路线是越过草坪和阳台,穿过那一扇扇落地窗。但罗比·特纳正在玫瑰篱边上,一路跪着除草呢;他俩是童年的玩伴,也是大学的校友,不过她可不想同他搭话。至少,现在不想。从北方回来后,园艺差点就成了罗比惟一的狂热爱好。现在又说要上医学院了;修完文学后再读医学,看起来很自命不凡。这还有点不讲理,因为钱是由塞西莉娅的父亲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