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8/65页)

尽管如此,当他将一张纸装入打字机中时,他没有忘了装复写纸。他打好了日期和称呼语,然后开门见山地对他的“笨拙和不体谅的行为”俗套地道了歉。然后他顿了顿。他在想是否应该写些表露心声的话;如果要写,写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这是一个借口,我最近才注意到在你面前我表现得相当愚蠢。我是说,我以前从没有光着脚走进过人家的屋里。这一定是因为太热的缘故!”

这自我保护用的调侃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啊!他就像一名肺结核晚期患者却装作得了感冒一样。他敲了两次回车又写道:“我知道这几乎不能成为借口,但最近在你身边时,我似乎表现得非常愚蠢。光着脚走进你家,我这是在干吗呢?再说了,我以前掰掉过古董花瓶口吗?”他的手停在键盘上,这时他又想重复打一遍她的名字。“西,我认为我不能责怪天气热!”这下滑稽让位给了通俗闹剧或痛苦了。反问句中有一丝不安的味道;感叹号是那些大叫大嚷、想让人们听得更清楚的人的首选方法。他只是在给他母亲的信中才用这个标点符号,一行五个连续的感叹号标志着一个欢乐的绝妙笑话。他转动滚筒,然后打了一个“x”。“塞西莉娅,我认为我不能怪天气太热。”现在幽默感消失了,一丝自我怜悯油然而生。那个感叹号本应该再用一次的。很明显,音量不是它惟一的作用。

他又花了十五分钟修改草稿,然后装上了几张新纸把修订稿打印了出来。信上关键的几行现在变成: “你认为我疯了——光着脚晃进你的家,或弄破你的古董花瓶——我不会怪你的。其实,西,在你面前我觉得非常愚蠢。我认为我不能怪天气太热!你会原谅我吗?罗比。”接着,在片刻的幻想之后,罗比向后翘着椅子,想着这些天来他的《解剖学》常常翻开的那一页。他向前坐平,一阵冲动中,在纸上打下了“在梦中我亲吻你的阴户,你那甜美湿润的阴户。在我的脑海中,我整天与你做爱”。

完了,完了——这草稿作废了。他把稿子从打字机里拽出来,把它放在一边,开始用草书写信。他确信亲笔信颇合这种时宜。他看了看手表,想起在出发前应把皮鞋擦亮。他从书桌旁小心地站起身来,以免头撞到椽子上。

他对社交得心应手——在许多人眼里,这样是不正确的。有一次,在剑桥大学里就餐时,在餐桌旁一阵突如其来的安静中,某个讨厌罗比的人大声地问起他父母。罗比看着那人的眼睛,欣然回答说,他父亲很久前就离家出走了,他母亲是个女佣,时不时靠给人算命来贴补收入。他当时语调随和,对提问者的无知粗鲁表现出了宽容。罗比详细讲述了他的生平,讲完后又彬彬有礼地询问了对方父母的情况。有人说是天真或对世界的无知保护了罗比免受了它的伤害,还说他是一个圣明的傻瓜,能健步穿过烫煤般灼热的客厅而不受伤。就塞西莉娅所知,事实比这更简单。在孩提时代,他自由自在地穿梭于平房和主楼之间。杰克·塔利斯是他的资助人,利昂和塞西莉娅是他的好朋友,至少在去文法学校前是如此。在大学里,罗比发现他比自己所认识的许多人都聪明,他的思想得到了彻底的解放。即使是他的自大也无需卖弄。

格蕾丝·特纳很乐意为他洗衣服,否则当她的独生子到了二十三岁,除了给他做热饭热菜外,她该如何来展示母爱呢?但罗比喜欢自己动手擦鞋。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汗衫,下面系着西裤,脚上套着长袜,手拿一双粗革黑皮鞋,踏着短直的台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在起居室的门边有一小段狭窄的走道,尽头是正门入口处的毛玻璃门。透过毛玻璃门,一片橘红色的漫射光在米色和橄榄色的墙纸上投上了火红色的蜂窝图案。他对这种变化感到吃惊,愣了一下,一只手放在门把上,然后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的空气温暖而潮湿,略带咸味。一次会议一定刚刚结束。他母亲躺在沙发里,跷着脚,脚尖上悬荡着毛布软拖鞋。

她说:“莫莉来过了。我很高兴地告诉你,她会好起来的。”她挺起身子以便谈话。

罗比从厨房里拿来了鞋油盒,在离他母亲最近的一张扶手椅子上坐了下来,在地毯上铺了一张三天前的《每日画报》。

“你做得好,”他说,“我听到你谈到了点子上,然后我上楼洗澡去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赶快离开,应该擦亮皮鞋,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坐在椅子里向后靠着,伸展四肢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