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5/65页)
她突然意识到身后来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当啷当啷地驶过第一座桥。利昂终于来了。她觉得他在凝视着她。如今她已是国际比赛精英选手中的一员。她还是那个仅仅三个月前他最后一次在滑铁卢车站见过的小妹妹吗?她执拗地强迫自己不要转过身去向他打招呼;他必须明白,现在她不再依赖别人的意见了,即便是他的意见。她是一位大师,沉醉于她的复杂精巧的技艺之中。况且,他一定会停住马车,跑下堤来,而她也不得不欣然地忍受中断。
车轮和马蹄的声音从第二座桥上退了下去。她猜想,这证明她哥哥懂得距离的意义和对职业的尊重。尽管如此,当她绕着岛上的庙宇向远处一路劈砍过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时,她的心里仍然觉得有一丝酸楚。草地上一行参差不齐、被抽打碎的荨麻以及她的脚和脚踝上被蜇起的白色肿块标志着她一路的进展。细长的榛树枝条的尖头弯成弓形歌唱着,叶子和梗茎四下飞散,但这很难唤起观众的欢呼。她色彩斑斓的幻想渐渐褪色,动作和平衡感带来的自我怜爱的快乐正在消失,她的手臂在隐隐作痛。她成了一个拿着树枝挥打荨麻的孤独女孩。最后她停了下来,将手中的树枝朝树林掷去,然后环顾四周。
使人忘怀的白日梦的代价总是在这一刻返回,过去与现在的重新结盟仿佛更糟了。她那一度充盈着貌似真实细节的白日梦,在实实在在的现实面前已成了一阵烟消云散的愚昧。回到现实是艰难的。“醒一醒,”她姐姐过去常对她轻声耳语,把她从噩梦之中唤醒。布里奥妮已经失去了她神一般的创造力,但只有在这清醒的一刻到来之时,这一失去才昭然若揭。白日梦的部分诱因是她面对梦中的逻辑有一种不由自主的错觉:国际比赛的竞争迫使她在最高级别的比赛中与世界顶尖的选手们一决高下,并接受她的领域中——她的劈砍荨麻的领域中——伴随着卓越而来的挑战,也驱使着她超越自己的极限,平息怒吼的人群,去夺魁称雄,并且最重要的是,要独领风骚。当然,梦想全是她的——她做的是她自己的梦——而现在她回到了现实世界。这不是她所能创造的世界,而是创造了她的那个世界。她觉得自己在傍晚的天空下变得日渐渺小了。她已厌倦了待在户外,但她还不打算回家去。不是身居屋内就是置身户外,难道这真的就是生活的全部了吗?难道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供人们去了吗?她转过身,背对岛上的庙宇,缓慢地徘徊在兔子们啃就的完美草坪上,朝着桥走去。在她身前,一群昆虫被西沉的太阳照耀着,每一只都像是被固定在一根无形的橡皮筋上,在漫无目的地上下飞舞——这是一种神秘的求爱舞蹈,或纯粹是昆虫精力充沛的表现——她看不出这有任何意义。在桀骜不驯的反抗情绪支配下,她爬上了通往小桥的绿草茵茵的陡峭斜坡。她站在车道上,决定待在那儿,等候重大事情在她身上发生。这是她自己一手布置的挑战——她才不会挪动一下呢,不会因为晚饭而挪动,即使是她母亲叫她回家她也不会挪动。她就这么平静而固执地等在桥上,直到重大事件,真真切切的事件,而不是她自己的幻想,来接受她的挑战,并且驱散她自己的卑微感。
第八章
傍晚时分,高处的云在西边的天空中形成了一抹淡黄的云彩。随着时间的流逝,云彩的颜色越来越浓,最后成了挂在草原上那些稀稀拉拉的树木巨大树冠上的橘红晚霞。树叶成了坚果般的褐色,在树叶中隐现的树枝抹了油似的乌黑发亮,干燥的草地染上了天空的颜色。一位推崇奇异色彩的野兽派画家也许会想象出这样一副景致,特别是当天空和大地成了一片红晕,而那老橡树肿胀的树干黑里泛青之时。尽管夕阳西下时光线在变暗,但气温似乎由于那吹了一整天而带来一丝解脱的微风的停止而升高了,此时空气变得凝稠了。
如果罗比·特纳愿意从他的浴缸里站起来,弯膝曲颈地从封闭的天窗里凝望出去,他是可以看到这幅风景,或者说一小部分风景的。他的小卧室、浴室和夹在它们之间的他称之为小书房的小房间整天在这所平房南边的房顶下被太阳暴晒着。下班回家后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躺在温热的浴缸里,而他的血液和他的思想仿佛在温暖着浴缸里的水。当他在滤除掉陌生的感觉,并且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某些记忆片断时,他头顶的天窗中那一方天空的颜色在它有限的光谱段里慢慢地从黄色变成了橘黄色。一切都兴致盎然。当他回想起另一个细节时,在水面下一英寸的地方,他胃部的肌肉时不时地不自觉地绷紧了。她的上臂挂着一滴水珠。湿漉漉的。一朵花绣在她的文胸中间,那是一朵未加修饰的雏菊。她的乳房小小的,分得很开。她的背上有一颗痣,被一根吊带半掩着。当她从池塘里上来时,他瞥见了她的短裤本应隐藏住的黑色三角形。湿漉漉的。他看见了,他又迫使自己看了一眼。她的盆骨将布撑得透出了皮肤,她腰身曲线深深,她的玉体白皙得令人吃惊。当她伸出手去抓裙子时,她那不经意间抬起的脚露出了粘着土的脚底板。她的脚趾是那么小巧甜美。她大腿上也有一颗法寻币大小的痣,而她的小腿上也有略呈紫色的东西——是一个草莓状的红色胎记,一个伤疤。它们不是瑕疵,而是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