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5/65页)
“小妹妹,是表弟表姐吗?”
她想安慰她妹妹,从小塞西莉娅就喜欢搂抱这个家中的宝宝。布里奥妮还很小的时候,经常会做噩梦,在晚上会发出可怕的尖叫声。塞西莉娅便来到她的房间,叫醒她。“醒一醒,”她会这样轻声地说,“只不过是一个梦。醒一醒。”然后便把她抱到自己的床上去。此时她真想拥抱她,但布里奥妮已经不再捏着嘴唇,她已走到了前门,一只手正停留在特纳夫人下午刚擦过的门上的狮子头形状的铜手柄上。
“表姐表弟傻里傻气的,但并不仅仅因为这个。那是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怀疑是否应该把新近的秘密说出来。
塞西莉娅弄平了被扯缺的三角形状的画,感到她妹妹变化可真快啊。如果布里奥妮哭了,她能够在客厅里安慰她,可能自己会觉得舒服点。这样抚慰的细语对于塞西莉娅来说是一种宣泄。度过了失望的一天,她已不想再去回顾那种种思绪。用爱抚和亲切的言语来应对布里奥妮的问题也会使她自己恢复镇定自若。然而,这位小姑娘会独自面对她自己的苦闷。布里奥妮已转身把门开得大大的了。
“究竟是因为什么?”塞西莉娅能听出自己声音中的急迫感。
越过她妹妹,在湖的那一边,车道弯弯曲曲地穿过公园,然后渐渐变窄,在一块缓缓凸起的高地上交汇,那儿,一个小小的轮廓在酷日下现形,此刻正慢慢变大,然后又晃动不定,仿佛在渐渐地退去。那可能是哈德曼,他正赶着一辆双轮轻便马车,马车上坐着来客。他说他人老了,驾车已学不会了。
布里奥妮改变了主意,转过脸向着她姐姐。“一切都错了。错了……”她狠命地吸了口气,然后移开目光。塞西莉娅感到这预示着一个非常学究气的词将破天荒第一次从她口中吐出。“错就错在体裁上!”她自以为带着法国腔把genre发成单音,但又把r这一卷舌音发了出来。
“让?”塞西莉娅学着她的发音,问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但穿着松软的白色鞋子的布里奥妮早已一拐一拐地走在灼热的碎石路上了。
塞西莉娅走进厨房把花瓶装满水,然后又走进卧室,从洗脸盆里拿出了花。她把花插进去,花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呈现出具有艺术气息的凌乱,而是似乎有意识地整整齐齐靠着,高一些的花茎就平整地靠在瓶口。她把花拿了起来,重新把它们轻轻地放进花瓶里,花儿们又呈现出了另一种有序的形态。但这并没有多大关系。很难想象这位马歇尔先生会埋怨他床边的花放得太整齐了。她拿着花瓶,沿着吱吱嘎嘎作响的走廊来到二楼维纳斯姨妈的房间,把它放在四柱床边的五斗橱上。这样就完成了她母亲八小时之前所布置的小差事。
但是,她并没有急着离开,因为这个房间温馨而又整齐地摆放着很多私人物品——事实上,除了布里奥妮的那一房间之外,这是惟一一间干净的卧室。此时太阳已经爬到房子的另一头,所以这里很凉快。每个抽屉都是空空的,家具的表面甚至没有留下一个指印。床罩下的席子一定是那种近乎古板的单调色。她有一种冲动,真想把手伸进被子去摸一下。但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走进了马歇尔先生的房间。在四根帏柱的床脚下,那张齐本达尔式沙发整理得很平整,让人不忍心坐上去。夹杂着蜡香味的空气很流畅,在柔和亲切的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光的家具表面像是河面泛起了涟漪,又像是在呼吸。她人动景移,看到了古老的嫁妆盒上的玩具小人儿转动着跳起舞来。特纳夫人那天早上一定来过这儿。塞西莉娅觉得没必要联想到罗比。此刻这房间未来的主人在离这儿才几百码的地方,所以她来这儿显然是一种侵入。
从她来的地方望过窗户,她可以看到布里奥妮已穿过桥走到小岛,此时正沿着青草覆盖的岸边漫步,渐渐消失在围绕岛上寺庙的树丛中。更远处,塞西莉娅可以认出坐在哈德曼后面长凳上的那两个戴帽子的身影。但接着她看到了她以前未看到过的第三个身影正沿着车道大步走向马车。那一定是罗比·特纳回家来了。他停住脚步,随着来访者的逼近,他的身影似乎也融入了其中。她能想象出那一幅画面:他们会拿出男子汉气概,捶胸击肩,会嬉戏闹腾。想到她哥哥不知道罗比做了令人羞耻的事,她十分恼火,嘴里发出愤怒的声音,离开窗户,走向自己的房间去找香烟。
她知道还剩有一包烟。她性急地在一堆乱糟糟的东西中搜寻着,几分钟后终于在浴室地板上的蓝绸睡衣口袋中找到了。她边走下楼边点燃烟。她知道如果父亲在家的话,她可不敢抽烟。她父亲对妇女该在何时何地抽烟有明确的主张:不能在街上抽,不能在任何其他公共场所抽,不能在走进房间时抽,不能在起立时抽,而只有在别人敬烟时才能抽。他自信地把这些想法当作自然法则。虽然她在格顿学院[5]与世故练达之人一起生活了三年,但她还是没有勇气去顶撞她父亲。平日里,她会和朋友戏谑冷嘲,但在她父亲面前,就不敢如此放肆了。当她试图作最温顺的反驳时,她会感到其实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微弱了。事实上,不论因为什么事情,甚至为了一些家庭琐事和她父亲闹矛盾都会令她很不安。无论什么文学名著都不能改变她的这种敏感性,无论什么实用批评课程都不能使她在父亲面前不俯首帖耳。当她父亲在白厅政府内阁忙碌时,她在楼梯上抽根烟,这是她受到的教育所能容忍的惟一的反叛行为,而这也费了她一番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