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熊(第4/8页)

她也看出了这件西装十分地合体。这是个挺拔好看的男人。然而他的眼神里,有一些拘谨和木讷,还是原来的。

她愣了一愣,在调整一个合适的表情。

这时候,阿荣却已站起来,笑容可掬地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躲闪了一下,手随着阿荣的动作剧烈而僵硬地摇动。他的眼睛还是看着她,求助一样。

她走过去,迎他落座。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份表格。递给他一支笔。

其实是例行公事的登记。他填得很认真。姓名,电话,银行户头。笔迹稚拙,中规中矩。在填“地址”一项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写下了一个地址。在九龙塘的剑桥道。

他说,我不知道“三围”填什么。

她微笑了,说,没关系。我们的造型师会给你量身。我回头替你填上。

她站起身去影印。他一抬手,手指恰碰到她的腰际。两个人停顿了一下,才如触电般倏然分开。他并没有对她说抱歉,只是嘴角微微扬起。

回来的时候。桌上摊着花花绿绿的报章与杂志广告,那是他们旗下的talents(人才)所谓的业绩。

阿荣以业务经理的身份,正在向他解释一份广告文案。这份文案,他们已经用了九个月。用在不同的人身上。

她冲了一杯咖啡,倚着影印室的玻璃门,冷眼旁观。

他在镁光灯底下,发着虚汗。

身后的白幕,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有些突兀。眼神因为茫然,无端地肃穆,又有些焦灼。像个随时待命的追悼会司仪。

摄像师说,伙计,放松些。

她知道,眼前这些拍摄器材,在这阔大的空间里,足以对初入摄影棚的人造成震慑。

当她对这间公司的性质有所认识,也曾觉得这样一个studio(工作室)作为过程中的一个道具,太过pro(专业)。有喧宾夺主之嫌。

阿荣说,你懂不懂,做戏要做全套。

当他结巴着,对着镜头做完了自我介绍。黧黑的脸色竟然变得有些惨白。发蜡在温度下融化,卷曲的头发耷拉下来,盖在了额角上。

没有了肤色的掩护。下颌上的棱角也被灯光稀释。

他的样子有些脆弱了。

需要表演一个短剧。是《麦克白》。老王被深爱的女儿离弃,一段独白。

他小心翼翼地念着台词。情绪无所用心。没有应有的记恨,也没有绝望。但在他鲁钝的声音里,她却听出隐隐的恐惧。

他的眼神又开始游离,四下张望。摄像师皱起了眉头。当他捉住了她的眼睛,终于安定下来。她攥起拳头,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最后环节是摆一组平面照的pose(姿势)。

她开始走神,在想如何以别的方式将他留住。她改变了对东南亚人的“成见”。那种与生俱来的表演的天分,他是没有的。他的自信心,或许也已经被自己的表现摧垮了。他随时都会放弃。她需要设计新的说辞。

背景换成了椰林树影,近处是私家游艇的轮廓。他要表达的,是在海边的徜徉与享受。然后是一句台词。

这时候,他将西装脱下来,搭在了肩上。他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默然立着。

她吃惊的是,他的神色,仍然是单调的。而此时,却被一种平和置换,变得自然与静美起来。似乎他天生属于这虚拟的环境。

Life,as it ought to be.他念出了最后的台词。他的嘴唇翕动,轻描淡写。

这一刻,她想,他是个性感的男人。

她将他的资料输进电脑。

她感觉出了他的目光,侧过脸去。他的眼睛躲开了。

他轻轻地问,你们会录用我吗?

她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对他说,保持联络,有消息我们会尽快通知的。

她回家的时候,天上堆满了霾,却没有下雨。

风时断时续,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今年的风球挂得早,去得也快。只是,城市的面目究竟惨淡了些。

小巴车行到元朗,突然前面设了路障,因为山体滑坡要整修。司机看着前面的车稳稳开了过去,自己却要绕行,心里很不爽,当下在车上骂起来。

你老母,边个不赶去屋企食饭。死仆街,早不设晚不设。

就有乘客劝他,算了,今天机场有二百多航班延误走唔甩,我们算好彩啦。

“浣熊”于昨日下午六时与七时之间与本港地区最为接近,在本港以西一百五十公里左右,同时,香港天文台录得的最低气压为一千零三点九百帕斯卡。风势减弱,天文台于今日凌晨一时三十分取消所有热带气旋警告。随着“浣熊”转化为温带气旋,本港气温由二十一度急升至二十五度,带暖性的锋面曾一度为本港带来强劲的偏南气流和较温暖空气。

这一天早上,居然有了阳光。她决定打电话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