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流连忘返处(第3/12页)

“我们想念你。”

“我们指谁?”

“我。玛琪雅。前几天她来找过你。”

“啊”我说。

“我告诉她你去哪里了。”

“啊。”我重复说。

我感觉到这孩子仔细观察我的脸。“我想,她知道你没有非常喜欢她。”

争论这件事没有意义。

“所以呢?”我问。

“没什么。我只是替她感到难过。我说你走得很匆忙。”

薇米妮对她的机巧显然颇为沾沾自喜。

“她相信你吗?”

“我想她相信。那不算谎话。”

“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俩是不告而别的。”

“你说的没错,我们是不告而别。我们这么做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噢,我不在乎你。但是我在乎他。非常在乎。”

“为什么?”

“为什么,艾里奥?你必须原谅我这么说,但你从来就不是很聪明。”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我恍然大悟。

“我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我说。

“不,你还是可能。我可就不一定了。”

我感觉到喉咙绷紧,只好把她留在岩石上侧身往水里跳去。正如我所料。那天晚上我会盯着水看,会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他已经不在这里,忘记已经没有理由回头往阳台上看,尽管他的影像还没完全消失。然而,不到几小时前,他的身体和我的身体……现在他可能已经在飞机上吃过第二餐,准备降落在甘乃迪机场。我知道他在费米奇诺机场盥洗室里最后一次吻我时,充满了悲伤。尽管在飞机上,饮料和电影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是一旦只身在纽约的房间里,他也会再度感到伤心。我讨厌想到他伤心,我知道他也讨厌看我在我们的卧房里伤心,那个太快变回我房间的卧房。

有人往礁石这儿来。我试着想点什么事好驱赶我的悲伤,却想到一个讽刺的事实:我和薇米妮的差距,与我和奥利弗的正好相同。七年。差距七年,我想了又想,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几乎要爆裂。我潜进水里。

晚餐后电话铃响。奥利弗平安抵达。对,在纽约。对,同样的公寓,同样的人,同样的噪音——很不幸,同样的音乐从窗外飘进来,你现在听到了。他把听筒伸出窗外,让我们感受一下纽约西班牙韵律的风味。一百一十四街,他说。要跟朋友去吃一顿迟来的午餐。我的父母双双在客厅分别用不同的电话与他通话。我用的是厨房的电话。这里?嗯,你也知道啊。像平常一样的晚餐宾客。刚走。对,这里也非常、非常热。父亲希望这对生产力有帮助。

“这”指的是?跟我们一起住啊。父亲解释道。我这辈子最棒的事。如果可能,我想套件衬衫,外加一件泳裤和一支牙刷,跳上同一班飞机回去。大家都笑了。我们展开双臂欢迎,亲爱的。笑话一来一往。你知道我们家的传统,母亲解释道,你一定要常常回来,即使只待几天。“即使只待几天”的意思就只是几天——但她是真心的,奥利弗也知道。“那拜拜了,奥利弗,希望很快再见到你。”她说。父亲大致重复了相同的话,然后补上一句:“那么,我让艾里奥跟你聊喽”我听到两支电话分机挂上的咔嚓声,这表示线上没有别人了。父亲多么圆融啊。但跨越似乎是时间的障碍,太过突然地享有独处的自由,令我呆在那里。他旅途还顺利吗?顺利。餐点他讨厌吗?讨厌。他想我吗?我没有问题可问了,而且应该想出比拿更多问题轰炸他更好的方法。“你想呢?”是他含混的答案。他怕不小心有人拿起话筒?薇米妮向你问好。非常沮丧。我明天会出门替她买东西,然后用快递寄给她。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忘记罗马。我也是。你喜欢你的房间吗?还算喜欢。窗户面对嘈杂的院子,从来没有一丝阳光,几乎放不了什么东西,以前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书,现在床太小了。希望我们能在那个房间重新开始,我说。一起在傍晚时探出窗外,摩擦着肩膀,就像我们在罗马时一样——一辈子天天如此,我说。我也是。带着衬衫、牙刷、乐谱,我就能飞过去,所以也别引诱我。我从你房间带走一样东西,他说。是什么?你绝对猜不到。是什么?自己找找看。然后我说了——那并非我想对他说的话,然而沉默重重压迫我们,这是停顿时刻最容易偷渡的东西。至少我说出口了:我不想失去你。我们会通信。我会从邮局打电话给你——那样比较隐秘。我们谈到圣诞节,甚至谈到感恩节。好,圣诞节。在这之前,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之间的距离,原本似乎比不上奇亚拉曾经从他肩上撕起的那块皮那么厚,然而此时他的世界却飘到数光年之外那么远,圣诞节前可能没关系。最后一次,再让我听听你窗外的噪音。我听到劈啪声。让我听听你那时发出的声……一阵模糊、胆怯的声音——因为屋里有别人,他说。我们因此笑了。朋友正在等我一起出门。我希望他没打这通电话来。原本我想再听他唤我的名字。既然我们分隔这么远,我原本想问他和奇亚拉之间究竟怎么了。我也忘了问他把红色泳裤放在哪里。或许他忘记要给我,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