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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沉默。“波尔坦尼太太康复了?”

“应该是吧。”

“她对我很愤怒。”

“这无疑是件大好事。你在她家干活不合适。”

“我要去哪里才合适呢?”

查尔斯想起自己讲话的措辞要多加谨慎。

“好了……你不必为自己感到伤心。”他向她靠近了一两步,“大家对你非常关心,昨天晚上还派出一个搜寻队,到处找你,冒着暴风雨。”

她转过脸去,似乎查尔斯说的话是在骗她。其实她看得出他不是在骗她。反过来,当她说“给大家添这么多麻烦,不是有意的。”这句话时,他从她的惊讶表情中也看出她不是在骗他。

“得了……这没关系。他们可能很喜欢这种刺激。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朗,你应该离开莱姆镇了。”

她低下了头。他说话的声音太严厉了。他稍一犹豫之后,走上前去,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表示安慰。

“你别害怕。我就是来帮助你离开莱姆镇的。”

他本来想用这个简单的动作和保证,朝着扑灭火焰走出第一步,医生曾经告诉过他,他已经把火点燃了。但是,假如一个人本身就是燃料,侈谈灭火便无济于事了。此时的萨拉已是全身烈火熊熊。当她深情地回眸看查尔斯时,双眼都喷出了烈焰。他抽回他的手,但被她抓住了,他还来不及制止,她已经把他的手举到自己的嘴唇上。他十分惊慌,猛地把手抽回,这时候她所做出的反应,就像是他在她脸上掴了一记耳光。

“我亲爱的伍德拉夫小姐,请你自制。我——”

“我控制不了。”

她声音不大,只勉强听得见,但是查尔斯却无言以对了。他力图告诫自己,她说这话的意思是,由于他表现出慈悲情怀,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激之情……他反复这样告诫自己。但是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卡图卢斯的诗句:“我每次见到你,声音失效,舌头失灵,四肢火烧火燎,内心发出呼喊,黑暗遮蔽了我的耳目。”卡图卢斯实际上是在演绎萨福的诗,而萨福的诗至今仍是欧洲医学中对爱情疾病的最佳临床描绘。

萨拉和查尔斯站在那儿——假如他们意识到的话,此时正在受到这些症状的折磨。一方面承认,另一方面不承认。不承认的一方又舍不得离去。强烈的感情被压抑了四五秒钟。萨拉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她跪倒在他的脚下,话语倾泻而出。

“我对你说了谎。我是故意让费尔利太太看见的,我知道她会去告诉波尔坦尼太太。”

查尔斯感到,正在恢复的自制力又消失了。他惊骇地俯首望着面前那张仰起的脸。她明显是在请求他的宽恕,但是他自己这会儿却是在寻求指导,因为两位医生的话又不灵了。那些纵火焚屋、写匿名信的高贵小姐对黑白分明的道德审判是十分尊重的,她们都在等着被抓住以后再供认罪行。

她的眼里泪如泉涌。桃花运正向他走来,那是一个金色的世界。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姑娘的泪腺缓缓地分泌着泪水,还有一两滴泪水颤抖着滴落下来,那么细小,那么短暂,转瞬即逝。然而他却像一个站在一座正在崩塌的大坝底下的人,而不是站在一个泪流满面的女人面前。

“可是为什么……”

她抬起头来,一副诚挚、祈求的表情。她所要表达的意思一清二楚,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查尔斯再要用“我亲爱的伍德拉夫小姐”之类的话来回避都不可能了。

他慢慢伸出双手,把她扶起来。他们继续四目对视,好像双方都被施了催眠术似的。在他眼里,她,更准确地说,是她那双能淹死人的大眼睛,似乎有一种他所见过的最令人销魂的美。至于它们背后的东西,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那一短暂的瞬间战胜了整个时代。

他把她拥进怀里,当她顺势投入他的怀抱时,他看见她闭上了双眼。接着,他自己也闭上了眼睛,找到了她的嘴唇。他不仅感受到她双唇的柔软,而且还感受到她与他紧贴的整个身体,感受到她的瘦小、脆弱、软弱、温柔……

他突然使劲把她推开。

他表情痛苦,仿佛自己是一个最卑鄙的罪犯在干最卑劣的罪恶勾当时被人家当场捉住了。他转身冲出门去,不料又陷入另一恐怖之中。使他陷入恐怖的并不是格罗根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