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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让她们睡吧,这两个清白的女人。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说一说海边那一对比较理智、比较有学问、性别也更高贵的人吧。

两个男人的话题,已经从伍德拉夫小姐和有双重不同含义的有关迷雾的比喻,转到较少模棱两可的古生物学领域。

“你必须承认,”查尔斯说,“赖尔⑦的发现有许多重要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它本身的内容。牧师们恐怕会有一场大仗要打了。”

顺带插一句,赖尔是现代地质学之父。一七七八年,布丰⑧在著名的《自然史》中已经戳穿了厄舍尔大主教在十七世纪制造的神话,这一神话严肃地被记录在官方英文《圣经》的无数版本之中,称世界创造于公元前四○○四年十月二十六日九时。但即使是这位伟大的法国博物学家也不敢把世界的起源推至七万五千年之前。赖尔的《地质学原理》是在一八三○年和一八三三年之间出版的,这一时间与其他地方的变革十分巧合,它把世界的起源推至几百万年之前。他的名字很少被人记住,但是他的名字却是很重要的。他给时代,给其他领域的无数科学家以最富有意义的空间。他的发现犹如一股劲吹的强风,横扫那个世纪的腐朽的形而上学长廊,胆怯者几乎被冻僵,勇敢者则精神焕发。但是你应该记住,在我写及的那个时代,听说过赖尔的杰作的人很少,相信它的理论的更少,接受其全部蕴涵的更是凤毛麟角。《创世记》是一大谎言,但同时又是伟大的诗篇。一个六千年的子宫比一个被撑大了的二十亿年的子宫要温暖得多。

因此,查尔斯很想知道自己对神学家们的关注是会得到格罗根医生的肯定还是反对,尽管他未来的岳父和他的伯父都教他在这一方面要特别小心谨慎。可是医生却不置可否。他凝视着炉火,低声说:“的确如此。”

短时间的沉默。查尔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打破沉默,似乎确实是在让对话继续下去。

“你读过达尔文小子的书吗?”

格罗根的唯一回答是从镜片上面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他站了起来,提起松脂灯,走到狭长房间后部的书架前。过了一会儿,他返回来,把一本书递给查尔斯,是《物种起源》。他抬头望着医生严肃的眼睛。

“我的意思并不是——”

“你读过吗?”

“读过。”

“既然读过,你就不应该把一个伟大的人物称为‘小子’。”

“从你所说的——”

“这本书是写生者的,史密森。不是写死者的。”

医生不悦地转过身,重新把灯放回桌子上。查尔斯站起来。

“你说得很对。我表示抱歉。”

矮小的医生斜睨他一眼。

“戈斯⑨几年前曾到这里来过,还带来一个穿尖头皮鞋的女学究。你读过他写的《脐》⑩吗?”

查尔斯笑了:“我看是言之无物,荒谬透顶。”

格罗根对他进行了正反两方面的测试之后,反过来也对他凄然一笑。

“他在这里讲演结束之后,我也对他做了同样的评价。哈!我说的话几乎跟你完全一样。”医生从他的爱尔兰鼻孔里轻轻喷出两声得意的哼哼。“我觉得那是一股基要主义⑪之风,它如果要再次吹到多塞特这一带沿海地区来,得三思而行了。”

他看查尔斯的目光和蔼多了。

“他是达尔文主义者吗?”

“是个狂热的达尔文主义者。”

格罗根抓住他的手,握得很紧,仿佛他是鲁滨孙,查尔斯就是星期五。此时他们之间的情感交流,也许和半英里之外两个熟睡的姑娘之间的下意识交流不无相似之处。他们知道,他们就像一大团昏睡面团中的两颗酵母,一大碗淡而无味的菜汤里的两粒盐。

我们这两位具有烧炭党思想的人——男人不是都有些孩子气,喜欢假扮秘密组织成员嘛,此时又斟满了一杯格罗格酒,点燃了一支新的方头雪茄,把达尔文大大赞扬了一番。你可能会以为,他们正在讨论的新的伟大真理,应该会使他们觉得自己渺小,然而事实恐怕不是这样,他们俩的精神态度——尤其是查尔斯,他在凌晨时分终于步行回家——充满了趾高气扬的优越感,觉得自己的智力远远超过别人。

莱姆镇一片漆黑,这儿的芸芸众生显然都已跟往日一样进入睡梦之中,但是自然(这个词具有双重意义)选择出来的查尔斯却是才智非凡,有如天马行空,清醒前行,他不需要睡眠,他理解一切。

唯独萨拉,他不理解。

①“敏锐”作者用的是 acuteness,“漂亮”用的是 cuteness,从字母组合上看,“敏锐”主要是由“漂亮”组成的,只差一个字母。

②拉丁文,意思即“好酒在合适的地方喝真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