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萨姆和泰格(第2/6页)

“佛陀”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该想想自己如何逃命了,天晓得我们干吗回来。”“佛陀”走进一幢空无一人的房子的门道里,那座破破烂烂的大楼如今只剩下一个壳子。它里面以前曾经有过一家茶馆、一个修自行车的铺子、一个妓院,还有一个很小的平台,那一定是公证人的办公地点。因为那里有一张矮矮的写字台,上面还摆着一副半框架的眼镜,还有丢下的各种印章和戳子,正是这些东西使他具有了比一个普通的老头儿重要得多的身份——这些印章和戳子使他能对事情的真伪做出裁决。公证人不在,因此我没法请他来证明一下当前发生的一切确有其事。我不能宣誓做证,但是在他写字台后面的席子上丢着一件宽松的像是阿拉伯斗篷那样的衣服,我毫不犹豫,立刻扯下了军服,包括克提亚小分队的母狗徽章,从而在这个我对其语言一窍不通的城市里,成为一个无名无姓的逃兵。

但沙西德·达尔还在街上,在清晨第一缕曙光之中,他看着士兵匆匆从残留的房屋中赶出来,就在这时手榴弹来了。我,“佛陀”仍然在那幢空房子里,沙西德却没有大墙的保护。

谁能够说出这是为什么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呢,但肯定有人扔了手榴弹。沙西德在身体完好的最后那个时刻,突然一阵无法抑制的冲动使他抬起头来……后来,在宣礼员坐的那地方,他告诉“佛陀”说:“太奇怪了,真主——那个石榴——我脑袋里面的,就是那个样子,不过比平时更大更亮——要知道,‘佛陀’,就像个灯泡——真主啊,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抬头看了!”——是的,它就在那里,悬在他头上,他多次梦见的手榴弹,往下直掉直掉,到了他腰部高低的时候爆炸,把他的两条腿炸飞到城里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等我赶到他身边,沙西德两条腿尽管已经炸飞,但仍然还有知觉,他指着上面说:“把我抬到上面去,‘佛陀’,我想上去想上去。”因此我把他的半截身躯(因此也就轻了许多)沿着狭窄的螺旋形扶梯抬到白色光塔的最高处。在那里沙西德唠叨着电灯泡,而一队红蚂蚁和一队黑蚂蚁正在为了争夺一只死蟑螂而激战,沿着粗糙的水泥地表面泥刀留下的痕迹打个不停。在下面是一片烧焦的房屋、打碎的玻璃和烟雾,只见人们像蚂蚁似的拥出来,准备迎接和平,但蚂蚁对蚂蚁似的人群毫不理睬,继续激战着。“佛陀”呢,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茫然地望望底下,望望四周。他站在剩下上半截躯体的沙西德和光塔上一件家具之间,那是一只矮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留声机,还连着一个喇叭。“佛陀”护住他剩下一半的同伴,免得他看到这个机械化的宣礼员反而会感到理想破灭,它呼唤人们祈祷的叫声一定是来自唱片上同一个地方。他从他那件松松垮垮的长袍里掏出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然后以茫然的目光看起那只银痰盂起来。他正在出神之际,突然听到几声尖叫,吃了一惊,抬头一看,见到了那只死蟑螂被丢在一边。(原来血沿着水泥地上的凹痕流,蚂蚁沿着黏稠的血迹,爬到了血流出来的地方,沙西德眼看自己成为不是一场,而是两场战争的受害者,气得大声叫唤。)

“佛陀”立刻前去救援,他的脚使劲踩着蚂蚁,无意之中,手肘碰到了一个开关。喇叭立刻响了起来,事后人们永远记得清真寺如何因为战争而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过了几分钟,一切安静下来。沙西德的脑袋重重地垂到胸前。“佛陀”生怕被人发现,把痰盂收好,走下楼梯,这时印度军队开入城中,我丢下了再也不在乎的沙西德,让两队蚂蚁去举行和平宴会,自己来到清晨的街道上,欢迎萨姆将军的部队。

我在光塔上茫然地注视着痰盂,但“佛陀”的心里并非空无一物。它想着几个字,沙西德上半个身躯在蚂蚁向他进攻之前也不断地在说着这几个字。这几个字,一度发出洋葱气味,使我伏在阿由巴·巴罗克的肩头痛哭——直到嗡嗡响的蜜蜂飞来才作罢……“这不公平,”“佛陀”想,接着,像个孩子似的,反复想着,“这不公平。”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沙西德实现了他父亲最珍视的愿望,最后挣得了名声,可是“佛陀”仍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来。

“佛陀”是这样重新获得自己的名字的。从前,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个独立日,整个世界一片橘黄色和绿色。这一天早晨,是一片绿色、红色和金色。在各个城市回响着“孟加拉胜利!”的呼声。妇女们唱着《我们金色的孟加拉》,心中快乐得发狂……在市中心,战败的泰格·尼亚兹将军坐在台上,等候马尼克肖将军的到来。(生平介绍:萨姆是帕西人,他来自孟买,孟买人那天开心得不得了。)在一片绿色、红色和金黄色中,身穿那件松松垮垮叫不出名字的衣服的“佛陀”被人群挤来挤去。然后,印军来了,萨姆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