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佛陀”(第7/8页)
这种遗忘症是多方便,能用它为多少事情做挡箭牌呀!因此请允许我来批评一下自己,“佛陀”所坚持奉行的逆来顺受的哲学的后果也跟他从前追求中心位置的欲望同样糟糕。在达卡这地方,这些后果渐渐暴露了出来。
“不,这不是真的。”我的博多抱怨说,对那天夜里发生的大多数事件都同样地加以否认。
一九七一年三月二十五日午夜。经过了刚刚被炮轰的大学之后,“佛陀”领着部队直捣谢赫·穆吉布的藏身之地。学生和讲师们从宿舍里跑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子弹,红药水染红了草地。但谢赫·穆吉布没有被打中。他戴着脚镣、手铐,被阿由巴·巴罗克拖到等在一边的面包车里。(就像前一次,在胡椒瓶子革命之后……但穆吉布并未赤身露体,他身穿一套绿黄条纹的睡衣裤。)当我们驾车驶过城里街道时,沙西德从车窗向外望去,见到一些简直难以置信的场面。士兵们不敲门就闯进女子宿舍,女人被拖到大街上强奸。新闻办公楼在焚烧,廉价黄色小报冒出黄黑色的肮脏的浓烟,工会办公楼被砸烂,路边的水沟里满是人,他们并不是在睡觉——可以看到裸露的胸部有子弹打出的窟窿。阿由巴、沙西德、法鲁克一声不响地从行驶的汽车车窗里望出去,见到我们的士兵,我们为真主而战的战士,我们“以一当十的勇士”用火焰喷射器、机关枪、手榴弹朝城里的贫民窟发动攻击,以此来捍卫巴基斯坦的统一。我们将谢赫·穆吉布押到机场,阿由巴将手枪顶住他的臀部,把他推到一架飞机上,飞机将他载到西巴囚禁起来。这段时候,“佛陀”一直闭着眼睛。(“不要把这段历史塞到我的脑袋里来,”他有一次告诉“坦克”阿由巴说,“我就是这个样子,仅此而已。”)
伊斯坎达尔准将把部队召集起来训话:“就连现在也还有颠覆分子需要消灭。”
当思想变得极端痛苦的时候,行动是最好的药方……军犬把皮带绷得紧紧的,一松手便兴高采烈地跳跃着干活去了。噢,狼犬死命追逐那些不良分子!噢,逮捕了多少教授和诗人!噢,在拒捕就开枪的命令下,逮捕的那些人民联盟成员和时装记者多么倒霉呀!军犬使全城大乱,但尽管追踪犬不知疲倦,士兵们却吃不消了。法鲁克、沙西德、阿由巴由于鼻子吸进了贫民窟焚烧时产生的臭气而轮番呕吐起来。“佛陀”的鼻子一闻到臭气就会产生极其生动的形象,他只是继续干他的活儿。把他们嗅出来,其余的事情就让士兵去干。克提亚小分队在城里冒烟的废墟中进行搜捕。今晚没有哪个不良分子逃得掉,没有哪个藏身之处是保险的。军犬追踪着四处逃窜的妨害国家统一的敌人,狼犬一条比一条狠,凶猛地咬住它们的目标。
我们自己的二十二小分队那天夜里逮捕了多少人——十个、四百二十个还是一千零一个?多少个躲到女人的纱丽后面的胆小鬼达卡知识分子给揪到了大街上?伊斯坎达尔准将有多少次松开了维护统一的军犬的皮带,命令:“嗅这个!这带有颠覆的臭气!”在三月二十五日夜里发生的许多事情一定会永远处在一片混乱的状态之中。
统计数字完全无用。在一九七一年,一千万难民拥过边界从东巴基斯坦来到印度——但一千万(就像所有大于一千零一的数字一样)这个数字却很难让人理解。进行比较也没有什么用:“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人口迁移”——全无意义。比出埃及时的人多,比印巴分治时的人还多,多头妖魔拥进印度。在边界上,印度士兵训练了称之为穆克提的游击队,在达卡,泰格·尼亚兹主宰了一切。
那么阿由巴、沙西德、法鲁克呢?我们的士兵们呢?他们对向吃肉的同胞开战有什么想法呢?他们造反了吗?军官们——伊斯坎达尔、纳吉姆丁,甚至拉勒·莫因——有没有被恶心的子弹打得浑身窟窿呢?没有。不再天真无知了。但尽管显出一种新的冷峻目光,尽管确定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尽管道德准则已经受到了损害,但小分队还是继续工作。执行命令的不止是“佛陀”一个人……与此同时,在另一个超出战争的地方,歌手贾米拉也在同一些匿名的歌手斗着法。这些歌手唱的是泰戈尔的抒情诗:“我的生活在树荫下乡村的家里度过,家中满是你土地里生长的稻米,它们使我的心快乐得发狂。”
他们的心发狂了,但是并不快乐,阿由巴和同伴们服从命令,“佛陀”呢追随气味。西巴的士兵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但反应更加糟糕,结果城市中心暴力横行,一片疯狂,血流成河,二十二小分队又进入市中心。他们穿过熏黑的街道,“佛陀”注意力集中在地上,嗅出逃跑者的踪迹,对地上乱七八糟的香烟盒、牛粪、倒下来的自行车、被人丢弃的鞋子毫不理会。接着又接到了其他任务,到乡下进行搜索。在乡下好些村子整个整个被焚毁,其原因就是他们得对窝藏穆克提游击队员集体负责,“佛陀”同三名士兵搜索着人民联盟的低级官员和出名的共产党人。他们经过了头上顶着包裹好的家当逃难的村民,经过了拆毁的铁轨和烧死的树木,就像是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将他们往更为黑暗的疯狂的中心拉似的。他们奉命向南向南向南,越来越靠近大海,靠近恒河的入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