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梅斯沃德(第4/8页)

……离移交权力还有三十天,丽拉·萨巴尔马提打来电话说:“纳西埃,你是怎么受得了的?这里每个房间里都有叽叽嘎嘎的虎皮鹦鹉,衣柜里又有虫蛀的衣服和旧乳罩!”……纳西埃跟阿米娜说:“金鱼,安拉啊!这种动物我就是受不了,但梅斯沃德先生自己还过来喂……还有一些吃掉一半的牛肉汁瓶子,他不让我扔掉……真是疯了。阿米娜姐姐,像这样我们怎么办呢?”……易卜拉欣老头卧室天花板上挂着吊扇,但他就是不肯打开,他嘀咕道:“这机器会掉下来的——会在夜里割掉我的脑袋的——天花板怎么吊得住这么重的东西?”……有点儿像是苦修者的霍米·卡特拉克,只好在软软的大床垫上睡觉,结果弄得腰酸背疼,老是睡不着。他天生眼睛周围黑黑的,如今由于失眠,眼圈外面又加了一圈。他的男仆跟他说:“先生,难怪那些洋老爷全要回去呢,他们一定急着想要有点儿好觉睡。”但大家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除去这些麻烦之外,也有好的方面。听听丽拉·萨巴尔马提怎么说的吧(“那个人——漂亮得不像是正经人。”我母亲说)……“有架自动钢琴,阿米娜妹妹!钢琴好端端的!我整天都坐在它前面,听它演奏里面的曲子‘我爱沙利马尔旁边的两只白手’……真有趣,太有趣了,你只要踩下踏板就行了!”……阿赫穆德·西奈在白金汉别墅(原先是梅斯沃德自己的住所,如今成了我们的家)里发现了一个鸡尾酒柜,里面的苏格兰威士忌使他乐不可支。他嚷道:“那又怎么啦?梅斯沃德先生有点儿神经病,就是这样——我们能不能让他高兴一下?我们有古老的文明,我们不能像他一样文明吗?”……他把满杯的酒一饮而尽。有好也有坏,“纳西埃妹妹,要照料那些狗,”丽拉·萨巴尔马提抱怨说,“我讨厌狗。我那只小楚奇猫吓坏了,我发誓,它真是太可爱了!”……纳里卡尔大夫气得满脸通红:“就在我的床上方!贴着小孩子的照片,西奈兄弟!你听着,胖嘟嘟的粉红皮肤的孩子!有三个!真是岂有此理!”……但现在只剩下二十天了,事情逐渐安定下来,那些突出的矛盾也慢慢变得模糊了。因此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那就是这个山庄,梅斯沃德山庄也在改变他们。每天傍晚六点钟,大家都坐到自己的花园里,高高兴兴地喝鸡尾酒。在威廉·梅斯沃德来访时,大家也毫不费劲地学着用牛津腔卷着舌头说起话来。大家都在学,学着有关吊扇、煤气灶和如何给虎皮鹦鹉喂食的事儿,梅斯沃德指导着这些变化,他常常压低声音咕哝着。他在说什么呢?注意听着。是的,就是这句印度斯坦语。“好得没法说。”威廉·梅斯沃德低声咕哝。一切都很好。

《印度时报》的孟买板为了对即将来到的独立日庆祝活动找一个引人瞩目的报道热点,在报纸上宣布它将奖励在新国家诞生的同时生下孩子的孟买妇女,刚刚做了一个有关粘蝇纸的怪梦的阿米娜·西奈不住地盯着报纸。她把报纸塞到阿赫穆德·西奈的眼皮底下,得意扬扬地指着那则消息,一字一顿、把握十足地开了口:

“看见了吗,先生?”阿米娜宣布,“这个奖会是我的。”

在他们的眼睛前面浮现了一条大字标题,写着:“可爱的西奈新生儿荣获独立宝宝称号!”——还有一张拍摄得无比成功的第一流特大照片登在头版。但是阿赫穆德说话了:“哪有那么准的事儿,太太。”可是她一口咬定,绝不让步。她说:“别老跟我‘但是’‘但是’的。肯定是我,我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知道的,那你就别问了。”

阿赫穆德在晚上喝鸡尾酒时把妻子的这番话当作笑话告诉威廉·梅斯沃德。梅斯沃德哈哈大笑,他说:“女人的本能呀——妙极了。西奈太太!不过,你总不能要我们真的……”虽然如此,阿米娜仍然坚定不移。尽管同样怀着孩子、并且也读到了《印度时报》的邻居“鸭子”纳西埃怒气冲冲地朝她看,她仍然毫不退缩,因为拉姆拉姆的预言已经深深铭刻在她的心里了。

说真的,随着阿米娜的分娩期越来越近,她感到算命大师的话越来越沉重地压在她的肩膀、脑袋和越来越大的肚子上。由于她陷入到一连串的忧虑中,生怕自己真的会生出一个长着两个脑袋的孩子来,在某种程度上梅斯沃德山庄那令人感觉不出的魔法倒没有在她身上起作用。喝鸡尾酒的时间啦、虎皮鹦鹉啦、自动钢琴啦、英语腔调啦,对她都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她起初对赢得《印度时报》大奖这件事也有些三心二意,因为她相信,要是算命大师这一点上算准了,就证明他其余的话也是正确的,无论那些话说的是什么。因此,我母亲在回答梅斯沃德时的口气除了自豪和期望以外,还掺杂着一丝不安:“别管本能不本能的,梅斯沃德先生,这是肯定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