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28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过,他要跟这个姑娘睡觉。他愿意为她带来快乐,以他整个的仁慈充满她的心田,但是,这种仁慈跟感官上的欲望没有丝毫的共同之处,更有甚之,它彻底排斥着肉欲,因为它只想表现得纯洁、无私,摆脱一切的快感。

但是,他现在怎么办呢?为了不玷污他的仁慈,他是不是应该把奥尔佳推开?这恐怕不行。他的拒绝会深深地刺伤奥尔佳,给她留下永久的创伤。他明白,仁慈这一杯苦酒,就应该连同它的渣滓一起喝下去。

她突然之间就赤裸裸地站到他的面前,他告诉自己,她的面容是那么的高贵而又甜美。但是,他一看到跟这张脸连在一起的躯体,这一慰藉就变得几乎微不足道了:她的身体就像是一根又细又长的茎干,茎干的顶端开着一朵毛茸茸的花,而且花朵肥大得实在不成比例。

但是,雅库布知道,不管漂亮还是不漂亮,都已经再也没有办法逃避了。再说,他感觉他的肉体(这奴性十足的肉体)已经再一次完全准备好举起它善解人意的长矛。然而,他的兴奋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远远的,在他的心灵之外,就仿佛他虽然兴奋了,却没有主动参与,而且他暗暗地还在轻视这一兴奋。他的心灵远离着他的肉体,只挂念着一个陌生女子手包中的毒药。它最多不过略带遗憾地观察着这一肉体,看着这肉体盲目而又无情地追逐它那浅薄的趣味。

一个转瞬即逝的回忆掠过他的脑海:他十岁的时候,得知了小孩子是怎么来到这世界上的,从此,孩子出世的想法总是萦绕在他的心头,尤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从细节上知道了女性器官的具体构成,那种孩子降生的想法更是满脑子地转。他常常想象着他自己的诞生;他想象他那细小的身体从狭窄而又潮湿的管道中滑过,他想象他满鼻子满嘴巴都是奇怪的黏液,而且他全身都被弄得黏糊糊的。是的,女性的黏液在他身上留下那么深的痕迹,以至于在雅库布的一生中,都对他施加着神秘的权威,都有权随时随地把他召唤去,并控制他身体的奇特机制。所有这一切始终在羞辱着他,他反抗着这一奴役,至少拒绝把自己的心灵给予女人,以此保留着他的自由和他的孤独,从而把黏液的权威限制在他生活中某些确定的时刻里。是的,如果说,他对奥尔佳那么地关爱,那无疑是因为,对他来说,她的整个人已完全超出性别的界线,他确信,她永远也不会通过她的肉体,使他回想起他降生人世的那种羞耻方式。

他粗暴地排斥了这些想法,因为,长沙发上的情势眼下在迅速地发展着,因为,他随时随刻都该进入她的身体,而他带着一种羞耻的想法,不愿意这样做。他对自己说,这个在他前面展露自身的女人,是他奉献出了自己一生中惟一纯粹的爱的那个生命体,他现在要去爱她,只是为了她的幸福,为了让她认识快乐,为了让她自信,让她快活。

他惊讶自己的举动:他在她的身上蠕动,就好像他在仁慈的波浪上摇晃。他感觉很幸福,他感觉很好。他的心灵谦卑地跟他肉体的活动同化,就好像性爱行为只是对邻人一种柔情、一种情感的肉体表达。没有丝毫的障碍,没有丝毫的不和谐音。他们彼此紧紧地搂抱着,他们的喘息混在了一起。

这是一段美妙的、长久的时光,随后,奥尔佳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个淫秽的字眼。她悄悄地说了第一遍,然后又说了一遍,接着又是一遍,她自己被这个字眼刺激得兴奋不已。

仁慈的浪潮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雅库布和年轻女郎留在了荒漠的中央。

不,通常,在做爱过程中,他对淫秽字眼一点儿也不感冒。它们在他心中唤醒了肉欲和冷酷。它们使得女人在他的心灵中变得令人愉悦地陌生,在他的肉体中变得令人愉悦地可亲。

但是,这个淫秽字眼,出自奥尔佳的口,却粗暴地毁灭了一切温柔的幻觉。它把他从美梦中唤醒。仁慈的云雾消散了,猛然间,他看到了自己怀里的奥尔佳,就像他刚才看见的那样:头上顶着一朵巨大的花,下面颤抖着躯体那纤细的茎干。这个动人的尤物拥有妓女的那类挑逗方式,不断地表现得楚楚动人,这给那个淫秽的字眼增添了某种喜剧和忧愁的味道。

但是,雅库布知道,他不应该流露出什么来,他应该控制住自己,他应该继续畅饮那仁慈的苦酒,因为这一荒诞的性爱是他惟一友善的举动,是他惟一的赎罪(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回想在另一个女人手包中的毒药),是他惟一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