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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曼努埃拉太太要了地址。和她告别之后,我穿过城市,先是坐地铁到了梅尔杰利纳火车站,又走了一段,最后坐公共汽车到了波西利波。我觉得自己文化层次很高,已经属于拥有权力的阶层,像是戴上了桂冠,受到整个世界敬仰,我非常好奇,我想看看,我从小就看到的那股恶势力,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那种欺压别人的低俗乐趣,逍遥法外的犯罪行为、对法律的阳奉阴违——披上了什么样的华丽外衣。索拉拉兄弟生来就爱炫富,爱排场。米凯莱住在一栋楼的最高层,那是一栋刚修好的楼房,但米凯莱再次躲开了我。我只见到吉耀拉,她看到我时,一方面明显很惊异,一方面带着敌意。我意识到,我借用她母亲的电话的那个阶段,我一直对他们一家都很客气,但当我在我父母家装上了电话,斯帕纽洛一家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是正午时分,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在一个灰暗的、可能会下雨的时刻,我出现在波西利波区,一下子闯进了她还没收拾好的婚房,这算什么做法?我觉得很羞愧,我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想让她原谅我。刚开始,吉耀拉有些不悦,可能有些警惕,她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后来她炫耀起来,她希望我嫉妒她,希望我觉得她是我们这些姑娘中最幸运的。因此,她一直在关注着我的反应,我的热情让她很享受,她让我看了一间又一间房间,给我看了那些昂贵的家具、奢华的吊灯、两个很大的洗手间、超大的热水器、冰箱和洗衣机。他们有三台电话,但现在还没有开通,还有一台我不知道多少寸的大电视。最后,我们来到了阳台上,那不是一个阳台,而是一个空中花园,上面种满各种各样的花,只是天气不好,没法好好欣赏花朵鲜艳的颜色。

“你看,你见过这样的大海吗?这样的那不勒斯,还有维苏威火山?看看这天空?在我们的城区里,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天空吧?”

从来没有。天空是铅色的,海湾像巨大的熔锅,从边上挤压着天空,浓密的乌云翻滚着,向我们涌来。但在天边,在大海和乌云中间,天空中有一道长长的、铅白色的、非常耀眼的裂痕,映衬着维苏威火山的紫色影子。我们在阳台上欣赏了很长时间,风很大,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我全然被那不勒斯的美景迷住了,甚至是在几年前,在加利亚尼老师家的阳台上,我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美景。这些水泥建筑修建在优美的景区之中,非常煞风景,但价格极高,米凯莱买了一套纪念版的房子。

“你不喜欢吗?”

“简直太棒了!”

“莉娜在城区的房子,和这套简直没法比,不是吗?”

“是呀,真没法比。”

“我说的是莉娜,但现在是艾达住在那里。”

“是呀。”

“这里要阔绰得多。”

“是呀。”

“但你却做出那副表情。”

“没有啊,我为你感到幸福。”

“人各有志,你上了学,写了书,可我拥有眼下这些。”

“是呀。”

“你不这样觉得吗。”

“我很赞同。”

“如果你仔细看看门牌,这栋楼里住的全是一些工程师、律师还有大教授。这些风景和便利是要付钱的,如果你和你丈夫省吃俭用,我觉得你们也可以买一套像这样的房子。”

“我觉得我们做不到。”

“他不想来那不勒斯生活吗?”

“我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啊,你很幸运。在电话里,我好多次听到彼得罗的声音,我从窗户里也看到过他,能看出来他是个好男人,他肯定会按你说的来,不像米凯莱。”

这时候,她把我拉进屋里,想让我吃点儿东西。她打开纸包,里面有火腿和香肠,她切开了面包。她对我表示歉意说:“房子还没收拾停当,但将来,你和你丈夫来那不勒斯的时候,你们可以来这里,我给你看看房子收拾好的样子。”她非常兴奋,眼睛瞪得很大,眼眸很亮,她很努力想让我对她的富裕和阔绰深信不疑。但那个不太可能实现的未来——我和彼得罗来那不勒斯,来这里拜访她和米凯莱,应该让她有一丝疑虑。她有一点儿分心,她可能联想到一些糟糕的事情。她又开始炫耀时,对自己说的话失去了信心,她的语气变了,她开始列举——但她说这话时,并不是很满意,甚至带着一丝自嘲的语气说:“我很幸运,卡门和大路上那个加油的在一起了,皮诺奇娅被里诺那个傻瓜给毁了,艾达当了斯特凡诺的姘头,但我有米凯莱,真是福气,他很帅,也很聪明,所有人都听他的,他终于决定要娶我了,你看到他让我住在什么地方了吧?你知道他准备了一个什么样的婚礼吗?我们要搞一场盛大的婚礼,比波斯沙阿迎娶索拉雅时的婚宴还盛大。是的,还好我从小就和他在一起,我是最有眼光的。”她接着说,先是带着自嘲赞美自己的精明,通过索拉拉,她获得的富裕生活,慢慢地变成了倾诉——作为新娘的她的处境的孤单。她说,米凯莱从来都不在,就好像她要一个人结婚。她忽然问我,就好像真的需要一个确认:“你觉得我存在吗?你看看我,你觉得我存在吗?”她用张开的手拍了拍自己丰满的胸脯,她这么做就是向我展示,她的身体在米凯莱眼里是不存在的。米凯莱得到了她的一切,那时候,她还几乎是个孩子。他消耗了她,撕裂了她,现在她快二十五岁了,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连看她一眼都不会看。“他在外面,想上谁就上谁,真是让我太恶心了。有人问他想要多少孩子,他就会信口开河说:‘你去问问吉耀拉吧,我已经有蛮多孩子了,我都不知道有多少。’你丈夫会跟你说这些事情吗?你丈夫会说:‘我和莱农要生三个孩子,跟其他女人我就不知道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样对我,就像我是一块擦脚布。我知道为什么。他不爱我。他跟我结婚,是想要一个忠诚的奴仆,所有男人结婚都是为了这个。他不停地对我说:‘我他妈找你干吗啊,你什么都不懂,你很笨,也没有品位,这个漂亮的房子给你住,简直是浪费,什么事儿搭上你,就变得很闹心。’”她哭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