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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时,我一气呵成写了一部小说。出人预料的是: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这部小说变成了一本书。我出生的那个世界,让我觉得越来越糟糕了。这时候,在比萨或者米兰,我生活得很好,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很幸福;而在我的城市,我每次回家时,都会担心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让我无法逃离,我害怕会失去好不容易获取的东西。我担心再也见不到快要和我结婚的彼得罗,害怕被排除在干净整齐的出版社之外,再也接触不到高雅的阿黛尔——我未来的婆婆,她比我母亲更像一个母亲。在过去,那不勒斯已经非常拥挤了,加里波第广场、福尔切拉街、公爵街,还有拉维娜尼奥区、雷蒂费洛区,到处都挤满了人。在六十年代末,我觉得人群越来越拥挤,越来越蛮横失控,让人不堪忍受。有一天早上,我一直走到了迈佐卡农内街上,几年前,我在那条街上的一家书店当过售货员。我去那里,完全是出于好奇,我想看看,我吃过苦头的地方现在怎么样了,尤其是为了看一眼那里的大学,我从来都没有进过那所大学,我想拿那里和比萨高等师范比较一下,我甚至希望能遇到加利亚尼老师的几个孩子——阿尔曼多和娜迪雅,好向他们炫耀一下。但那条街道,还有大学校园都让我很焦虑,那里挤满了那不勒斯本地和来自整个南方的学生,他们都穿得很好,非常自信,吵吵嚷嚷,一方面表现得有些鲁莽,同时也有些羞怯。他们都挤在教室门口或教室里,在秘书处前面经常排着很长一条队,他们之间冲突不断。有三四个学生,在距离我几步的地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好像只是相互看着不顺眼就开始了对骂、拳打脚踢,都是脾气暴躁的男生,用一种我很难听懂的方言在对骂。我马上就离开了,我之前想象那儿是一个安全、充满理性的地方,但现在好像成了一个充满威胁的地方。

总之,我觉得那不勒斯每况愈下,变得越来越糟糕了。进入雨季之后,这个城市又一次崩溃了,有一栋楼从中间倒塌了,就好像一个人靠在一把被虫蛀过的沙发扶手上,扶手塌了,造成了很多死伤。随之而来的是叫喊、斗殴、报纸上的唇枪舌剑。就好像这个城市的内心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怒火,她的内部喧腾着,起伏不定,表面有毒疮涌冒出来,内部则布满了毒药。她对所有人都充满仇恨:孩子、成人、老人、其他城市的人、北约的美国人、任何一个国家的游客,还有那不勒斯人。他们怎么能忍受这个混乱、充满风险的地方?在郊外、市中心、小山上,维苏威火山下面,到处都一样。圣约翰·特杜奇奥给我的印象真是太糟糕了,还有去那里的旅途、莉拉工作的工厂、莉拉自己——她儿子和她住的那套破房子,以及她和恩佐生活在一起,但还没有同床共寝——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太糟糕了!莉拉说,恩佐想学习电子计算机操作,她想帮他。她的声音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她想掩盖丑陋的圣约翰·特杜奇奥、香肠、工厂的味道以及她的处境,她装出一副很在行的样子,对我提到了一些机构,还有它们的简称:米兰国家计算机研究中心(CCSM)、计算机应用于社会科学苏维埃研究中心(CSACSS)。她想让我相信,在那不勒斯很快也会有这样的研究中心。我当时想:在米兰也许有可能,在苏联一定会有,但在这里不可能!这只是你脑子里无法控制的狂想,你现在还要把可怜的、忠心耿耿的恩佐也拉下水。

离开这里!彻底远离这里!永远离开我们自出生以来所过的生活,要在一个一切皆有可能、有秩序的地方扎根,这就是我奋斗的目标,而且,我认为自己已经完胜了。

但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我发现我错了!这世界上的事情一环套一环,在外面有更大的一环:从城区到整个城市,从城市到整个意大利,从意大利到整个欧洲,从欧洲到整个星球。现在我是这么看的:并不是我们的城区病了,并非只有那不勒斯是这样,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宇宙,或者说所有宇宙都一样,一个人的能力,在于能否隐藏和掩盖事情的真相。

二〇〇五年冬天,那天下午,我和莉拉谈了这些事情,我带着一种决绝的语气,就好像在进行严厉的抨击。我想告诉她,她其实从小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只是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不勒斯,但我马上就觉得很羞愧,因为我从自己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个老女人让人不堪的怨气,我知道她讨厌我的语气。后来,她的确对我笑了一下,露出了老化磨损的牙齿,做了一个神经质的表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