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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夫!”
牛圈里扔出一捧牛粪,他躲避不及,前胸被打个正着,溅了一脸。他离开总统府以后一直昏昏沉沉,这下才猛然惊醒,原因不是打中他的牛粪,而是那一声大喝。他知道新格拉纳达人给他起了这个绰号,与一个流浪街头、由于穿着一身军制服而出名的疯子同名。那些自诩为自由派的议员之一曾背着将军在议会上这么称呼他,当时只有另外两个议员站起来抗议。但他从没有听人当他面叫这个绰号。他刚拉起斗篷一角擦脸,偷偷尾随他的警卫就从树林里出来,拔剑要惩罚侮辱他的人。将军忽然火冒三丈。
“你他妈的在这里干什么?”他问道。
军官赶忙立正。
“听从您吩咐,阁下。”
“我不是你的阁下。”将军回答说。
将军一怒之下剥夺了他的职务和军衔。军官认为亏得将军没有权力给他更重的处分,已是不幸中之大幸。深深了解将军脾气的何塞·帕拉西奥斯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严厉。
那天很不好过。整个上午他像等候曼努埃拉那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但对谁都不隐瞒这次不是盼她,而是盼望议会的消息。他随时随刻估计会议进行到了什么地步。何塞·帕拉西奥斯回答已是十点钟时,他说:“那些蛊惑家再怎么聒噪,现在也应该投票表决了。”他沉思好久之后又高声自问:“谁了解乌达内塔那样的人在盘算什么?”何塞·帕拉西奥斯知道将军心里明白,因为乌达内塔一直逢人便讲他不满的理由和程度。何塞·帕拉西奥斯走过时,将军像不经意地问他:“你认为苏克雷会投票选谁?”何塞·帕拉西奥斯同将军一样清楚,苏克雷元帅不可能投票,前几天他受议会委派和圣玛尔塔主教何塞·马利亚·埃斯特维斯一起去了委内瑞拉,协商分裂的条件。何塞·帕拉西奥斯立即回答:“将军,您比谁都清楚。”早晨不愉快的散步之后,将军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将军不论胃口好坏,十一点之前总是坐下来吃一个煮得温热的鸡蛋,喝一杯葡萄酒,或者吃少许干酪,那天别人进餐时,他一直在平台上全神贯注地望着大路,连何塞·帕拉西奥斯都不敢打扰他,下午三点敲过,他一跃而起,原来早在曼努埃拉的马车从山冈后面出现之前他已听到了马蹄声。他跑去迎接,打开车门扶她下来,一看到她脸色就知道带来了什么消息。堂华金·莫斯克拉,波帕扬一个显赫家族的长子,全票当选为共和国总统。
他的反应不是愤怒、失望,而是惊讶,因为他本人曾向议会推荐过堂华金·莫斯克拉,自信肯定不会被接受。他陷入沉思,直到吃茶点时才开口:“难道我一票都没有?”他问道。一票都没有。后来,一个由拥护他的议员们组成的官方代表团来访时向他解释说,他的支持者商量好让新总统全票当选,免得他像是一场激烈竞争中的败方。他懊丧之余似乎并不欣赏这种给他保留面子的做法。他想到的是,在他首次提出辞职时就接受反而使他面子上好看。
“总而言之,”他叹息说,“那些蛊惑家又赢了,并且一举两得。”
他把代表团送到大门口之前,竭力不流露出自己的愤懑。马车还没有走远,他就发作一阵剧咳,直到傍晚,整个庄园都十分惊慌。官方代表团一个成员说议会的决定非常审慎,挽救了共和国。当时他没有评论。那天晚上,曼努埃拉硬要他喝下一杯肉汤时,他说:“任何议会都救不了共和国。”临睡前,他召集了副官和勤杂人员,像前几次半真半假辞职时那样郑重宣告:
“我明天就离开这个国家。”
他不是在第二天,而是四天之后才成行。与此同时,他恢复了平静,口授了一个告别宣言,丝毫没有流露内心的创伤,又回城准备行装。新政府的陆海军部长佩德罗·阿尔坎塔拉·埃兰将军把他接到自己在教育街的邸宅,不单是尽地主之谊,更是为了保护他免受日益嚣张的暗杀他的威胁。
他离开圣菲之前,变卖了剩下的一些值钱东西充实行囊。除了马匹之外,他还卖了一套在波托西富裕时期用的银餐具,造币厂不考虑精细的手工和文物价值,单凭银子的重量作价两千五百比索。结算下来,他一共带走一万七千六百比索六十生太伏,一张由卡塔赫纳国库见票即付八千比索的汇票,议会同意的终身年金,以及分散放在几个箱子里的六百盎司黄金。他出生时以名下的财产而论算得上是美洲豪富,如今只剩这点可怜的余额。
出发的那天早晨,将军已穿好衣服,何塞·帕拉西奥斯归在一起的行李只有两套很旧的内衣,两件替换衬衣,一件双排纽扣的军上衣,据说纽扣是印加帝国末代皇帝阿塔瓦尔帕的藏金打造的,还有一顶绸睡帽和苏克雷元帅从玻利维亚给他带来的红色尖顶帽。他只有几双屋里穿的便鞋和脚上一双漆皮长靴。何塞·帕拉西奥斯的行李中除了药箱和少许值钱物品之外,还有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和意大利将军拉伊蒙多·蒙特库科利的《军事艺术》,那是副官威尔逊的父亲罗伯特·威尔逊爵士送给将军的、原属拿破仑·波拿巴的珍本藏书。其余的东西寥寥无几,一个士兵用的背囊就足以装下。随从们已在大厅等候,将军正要出去时,见到这些东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