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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衣服穿在跳蚤身上,显得有些肥而短,他手臂和大腿都没有什么肉,细细的脚踝露在裤子外面,一时间我有些恍惚,感觉小时候那个跳蚤还会从门背后跑出来。还是睡我的床,还是睡他小时候常睡的那边。雨声没有停歇,滴滴答答,遮天蔽地。我偷眼看他,他侧身缩成一团,没有任何声音。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我叫了他一声,他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应。我接着说:“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他小声地说:“没有。”我又说:“我不管你是被人打了,还是打人了,我希望你有事情要告诉我们。你爷你奶太怕你出事了。你晓得不晓得?”他“嗯”了一声。我怕自己的口吻像让他讨厌的大人,便闭嘴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话,不多一会儿,就传来他细细的呼噜声。

早上醒来,跳蚤已经不见了。我跑到灶屋问母亲,母亲说他去学校上课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吃完早饭,收拾一番,走到村口的公路搭车去街上。车没来之前,我先去铁匠铺转转。姚国胜似乎老缩了,原本高大的个子现在看起来小了很多,蜡黄的脸,磨花了的眼镜片后眼睛混浊无神。他坐在椅子上,灶台没开火,铁钎搁在地上,墙上挂着各种农具,蒙了一层灰。我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见是我,勉力笑笑,给我递上小板凳,我接过来坐下。一时无话,马路上空空荡荡,车子没有来的迹象。姚国胜拿起一把生锈的柴刀在磨刀石上耐心地磨,许久才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他只好再说一遍:“他伤口没发炎吧?”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么人?”他像是极不情愿地回答,“那个细鬼咯。”我这才知道他问跳蚤的伤情,“没得事了。”他没有言语,继续磨刀,而我的车子总算来了。

在家里把相关的事情处理完了,我要去武汉待一段时间。父亲开电动三轮车把我送到市区的汽车总站后,因为有事就先走了。时间还早,狭小的车站位置都被占满了,我出来到附近找个地方打发一下时间。沿着车站后巷一路走下去,溜冰场、麻将馆、桌球室、发廊、小超市,挤挤挨挨地贴在一起,年轻人成群结队地窜来窜去。好容易看到一个小网吧,一进去烟雾弥漫人头攒动,久不通风的腌臜气逼得我想要赶紧离开,但是出去也没有什么好逛,只好进去,在靠近卫生间的地方找到一台电脑打开,随便点开网页打发时间。抬头看去,网吧里多是十来岁的少年,很多还穿着校服,基本都是在打游戏,噼噼啪啪地敲打键盘,屏幕闪亮之时能看到他们既兴奋又专注的眼神。

跳蚤。跳蚤。我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心头莫名一紧。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转头看去,跳蚤从卫生间走出来,嘴巴里栽着一根烟,头发黄绿混杂,走路的姿势垮垮的。他没看到我,我也不想他看到。叫他的人坐在我这边,跟他招手,他扬起手算是回应,然后坐到我斜对面的位置,继续开打。烟气缭绕,他眯着眼睛,盯着屏幕,手臂时前时后,嘴巴里嚷着,“操!操!你怎么打的!你配合我啊!妈的,我死了三条命了!”家里那个安静少语的跳蚤,原来只是一个假象。我久久地凝视他,他瘦削的长脸,淡淡的眉毛,随着屏幕闪动的眼睛,都让我陌生。跳蚤。跳蚤。又有人叫他,他回应,“娘个屄!这一盘要是输咯,你就去吃屎!”叫他的人笑着回骂,“跳蚤你莫太神咯!看是你死还是我死!”我一看我的车次时间快到了,便起身离开,走过他眼前时,他正看着电脑,根本没有留意我。结完账,回头再看他,他跟网吧的那些少年一样,几乎很难分清谁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