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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们本地的习俗,非正常死亡,又有长辈在的年轻人,死后应立即埋葬,没有停放守灵,也没有乐队奏乐。我去的时候,姚建军的尸身已经被安放在匆忙准备的棺材里。村里一个房头的人都来了,壮汉们抬起棺材往垸外的坟地走,我们跟在棺材后面。上了贯穿整个垸子的大路往西走。秋日天气,天空湛蓝,一丝云也没有,地里还有人在摘棉花。沿途人家默默站在自家的门口,看棺材抬过去。母亲和婶娘搀着哭得已经走不动路的芸娘,姚国胜抱着跳蚤,姚亮紧紧咬着嘴唇,没有流泪,也不说话,走在人群之中,有人拍他一下,他瞪了回去。

跳蚤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趴在姚国胜的肩头,看向我,笑了笑,又看大家,“我奶为么子哭?”姚国胜闷声说:“莫说话。”跳蚤盯着姚国胜看,“爷,你鼻孔毛长出来咯。”姚国胜不语,跳蚤又看前面的棺材,“里面是么人?”姚国胜不语,他又转头看向我,“庆哥……”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姚亮忽然开口了,“爸爸死咯。”跳蚤讶异地盯着姚亮看,又扭头看棺材,“你骗人!爸爸昨晚回来咯。”姚亮不语。跳蚤抓手臂,抓完后又看自己的指甲,抬眼掠过棺材,又低头看指甲,“爷,你为么子不吹唢呐?”姚国胜声音发抖,“爷爷吹不动咯。”说完仿佛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抱着跳蚤的两只手松开了。我见不对劲,赶紧上前扶他,跳蚤自己落到地上,走在后面的叔伯也上前来搀扶,“哥哎,你要不就莫跟过去咯。回家好好歇息。”姚国胜“哎哎”地吸气吐气,踉跄地往前挪步,“没得事。”

姚建军下葬之后的第三天,姚国胜轻微脑中风,被送到医院求治,芸香待在医院照顾,姚亮继续回学校上课,跳蚤托付给我家照看。放了学后,跳蚤坐在我家大门口写作业,我在一旁看书。他的课本和作业本都揉得不成样子,下笔太重,铅笔头老断。我让他轻点儿写,他手攥着铅笔,在作业本的格子上扫,莫名让我想起猫须掠过水面的样子,笔迹轻淡得看不出写了什么。我又让他重一点,他写了两个字笔头又断了。我给他圆珠笔,他说老师不让用,自己拿铅笔刀削铅笔,嘴里咕咕哝哝,我问他说什么,他说:“妈买的。”我没听清,他又说:“笔,妈买的!”我明白,他说的是于霞。

做完作业,我让跳蚤去房里看电视,他却跑到灶屋,母亲正在做饭。跳蚤拿起扫帚扫地,母亲忙说:“超哎,莫管咯。你去玩。”跳蚤扫完地,坐在灶屋的小台阶上,把择好的菜叶搁在一旁。母亲说:“你去看动画片。”跳蚤继续择菜:“动画片不好看。”母亲说:“你在这里莫拘谨,就当自家屋里一样,晓得啵?”跳蚤“嗯”了一声,择好菜,端到盥洗台上,由于人只齐盥洗台高,他又去端来小板凳,站在上面。母亲转身才看到,慌忙过来把他抱下来,“我来洗就好咯。”跳蚤说:“我能洗。”母亲笑道:“晓得你能。”说着自己洗了起来。跳蚤又去灶台看着火势,不时添加几把柴火。吃饭时,他只吃眼前的那一盘菜,母亲新买了肉,炖了汤,端给他喝,他喝了一小口,喝喝看看我们。母亲说:“还有好多嘞。”晚上跳蚤跟我睡。洗完澡,坐在床上,他在发呆。我问他想什么,他像是忽然发现我在这里,不好意思地倒在床上,转身躲开我的目光。夜里十点多,芸香过来时,跳蚤已经睡着了。芸香一脸憔悴,低头细看跳蚤的脸,摸了摸,站在旁边的母亲说:“让他在这里睡好咯。”芸香小声地说,“大妹哎……”话还未完已经哽咽了,母亲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姚国胜出院后,经常坐在稻场上,手里拿着一把拐杖。病情虽然没有大碍,手脚还是有点儿不利索。太阳好时,把陈年的麦子拿出来晒,时有麻雀过来啄食,姚国胜挥舞着拐杖“嚯嚯嚯嚯”地赶,麻雀慌忙逃开,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姚国胜已经打起盹来了。芸香把姚建军房里的被子衣服都拿出来晒,一件件摊开,拿鸡毛掸子轮流拍打,灰尘跳跃起来,在阳光里奔来逐去,迷了眼睛。芸香拿手揉了揉,眼泪就出来了。姚国胜醒了过来,骂起芸香,“你要哭滚进去哭!看了心烦。”芸香哭得越发大声,姚国胜把拐杖砸过去,芸香躲开,回骂:“你打死我要得!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流年不利,芸香决定去吕祖祠敬香,邀我母亲同去。我骑电动三轮车载她们,带上了跳蚤。过了百米港,便到了吕祖祠,芸香和母亲进了正殿去烧香磕头,我和跳蚤在外面等。天气阴沉,马路对面田地的棉花秆立在风中,池塘飘着一层落叶。跳蚤突然说:“哥哥。”我随他指的方向看,姚亮正骑着自行车,跟另外几个差不多大的男生往市区骑。跳蚤喊了一声,姚亮停住了,一只脚点在地上,另一只脚还在车踏上,“你么跑这里来咯?”说着又瞅了我一眼。跳蚤高兴地说:“拜菩萨啊。”姚亮撇嘴,“迷信!”此时芸香拿着三炷香出来,姚亮连忙骑车,“我走咯!”芸香喊道:“今天不是有课?!”姚亮头也不回,跟那几个男生飞速地逃走了。芸香气得直骂:“读书读到牛屁眼去咯。”跳蚤说:“我晓得哥哥去做么事咯,他去网吧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