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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于霞也会来我们家借电话打,听着是南方某地的方言,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不大听得懂,基本每周一次,一次说个十来分钟就挂了。打完电话,留下十块五块的话费,母亲让她坐着歇息一下,她笑笑说还要回家给姚建军做饭,慢悠悠地晃了回去。不过,于霞有一段时间电话打得频繁,几乎是每天一次,虽然听不懂说什么,但语气急切,像是跟对方在争辩什么。挂了电话,于霞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才起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放在电话旁边,冲我点点头,速速地走开了。

有时候于霞会带跳蚤去街上看电影,他们坐在铁匠铺外面等。于霞拿着一本杂志,阳光底下眯着眼睛看;跳蚤拿着一把小锤子,敲打塑料瓶子。姚国胜和姚建军在铺子里,闷头干活,叮叮当当敲打之际,忽然停下,姚国胜冲外面喊,“车子来咯。”于霞抬头看,呀呀呀地叫起来,“超超,车子来了!”说着把杂志扔到凳子上,一把拉起跳蚤往马路对面冲,跳蚤手上还捏着小锤子。等他们都上了车,姚国胜又开始叮叮当当地敲打,姚建军闷声不吭地在一旁翻转铁钎。到了下午回来,车子在铺子前面停下,跳蚤首先跳了下来,身上穿着一身新衣裳,嘴里还吃着冰棒,一边吃一边奔进铺子里,抱住姚国胜的腿,“爷,我好看啵?”姚国胜笑了笑,冲姚建军说:“你看你儿子。”姚建军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扫了一眼随着跳蚤进来的于霞,“嗯”了一声。于霞说:“超超,回去了。我要去做饭了。”跳蚤说好,上前捏住于霞的手,一起离开了铺子。

于霞走的那一天也没有特别的征兆,还是像往常那样,把午饭送过来,等他们吃完,碗筷洗干净,装饭的篮子依旧搁在铺子里。走之前她跟姚建军说:“我走了。”姚建军忽然警觉地问了一声,“去哪儿?”于霞淡淡地说:“上街啊。”姚建军“嗯”了一声,于霞走到马路对面搭车去了。那天于霞没有回来,第二天还是没有回来。芸香跑到我家里来打电话,问了一圈人,没有谁再看到她。母亲问起家里有没有少什么,芸香跑到家里翻了一遍,并没有少任何东西,只是于霞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悄悄不见了。姚建军蹲在稻场上低头抽烟,芸香催他上街去找找,他便上街去了,白天去,晚上回来,说去了汽车站、火车站各处打听,都不见踪影,又问于霞过去的好友,手机拨打不通,便知于霞不像是出事,是真走了。

跳蚤那几日倒是开心,今天一包辣条,明天一包方便面,婶娘问他哪里来的钱,跳蚤说:“妈给的啊。”婶娘告诉芸香,芸香把跳蚤叫住问他,“你是不是偷了钱?”跳蚤叫道:“妈给我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已经找开的零钱。原来是于霞走之前,悄悄给了他一百块钱。这些零钱芸香都没收了,跳蚤要去抢,芸香把钱举得高高的,跳蚤使劲往上蹦,还是够不到,只好蹲在地上哭。芸香没奈何,又往跳蚤手上塞回五块钱,跳蚤突然起身把钱扔到地上,“我要找妈去!”芸香问:“你妈在哪里?”跳蚤说:“她上街去了!”芸香说:“那不是你妈,你妈跟别人过生活咯。”跳蚤愣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要等妈回来。”芸香扭身往屋里走,“那你慢慢等,就算你等到太阳从西头出来,她也不会回来。”

跳蚤先是在家里等,不肯吃饭,还闹脾气,被姚国胜打了一顿。后来他又坐在铁匠铺门前等,每逢有车来,他总是充满期待地站起来,探头去看下车的人,然后又失望地坐下。姚国胜说:“你是猪油蒙了心是啵?!”跳蚤不理,眼睛直直地盯着车子来的方向。姚建军坐在灶台前,点了一根烟,哧溜哧溜几口吸完,忽然眼泪就下来了。姚国胜看了他一眼,“几大的事,没出息。”姚建军又点了一根烟,一边抽一边让泪水流着,也不去擦拭。烟吸完了,拿起火烫的铁钎放在台子上,配合着姚国胜一下又一下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