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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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叫他跳蚤,他也不恼。稻场上几个人喊着:“跳蚤!跳蚤!出来!出来!”跳蚤还没出来,从三楼楼顶探出芸香的头,“你们都要打嘴!再叫我屋姚超跳蚤,我把你们脚都打断咯!”那几个人噎住了,停了片刻,相视一笑,又齐声喊:“跳蚤!跳蚤!出来!出来!”芸香没再出现,跳蚤倒是出来了。他在堂屋门口,靠着门框,一只手揉惺忪的眼睛,一只手挠肚子,“做么事?”那几个人中带头的说:“百米港里有龙虾,去捉啵?”跳蚤一下子精神了,连忙点头,“要得要得。”说着转身往厢房跑,“等我拿网!”

跳蚤拿着网兜出来时,那几个人已经被芸香撵到大路上去了,“你们都死远些!”说着又扬起了扫把,“没得家教的蠢材!”那几个人站在路边的桑树下,嘻嘻地笑,一个人喊:“跳蚤!你再不来我们就走咯。”跳蚤把网兜举起来,“等我噻。”芸香转身一把把网兜夺了下来,“不准去。前几天百米港还淹死了一个,你去做么事?送死?!”跳蚤个子才到芸香的腰间,他跳起来想把网兜抢回来,但芸香拿着的那只手举得高高,另一只手扣住跳蚤的手腕,“不准去!”跳蚤哭喊起来,“奶,我保证不下水!我保证!”芸香瞪大眼睛,嘴巴嘬起,把跳蚤往屋里拖,“你上回在江边暗荡落水,要不是你柴爷看到下去救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回去!回去!”那几个人又喊:“跳蚤!跳蚤!去不去?”芸香扭头吼道:“滚!都滚远点儿!”

我当时坐在后门口剥花生,偶尔有凉风吹过来。屋外午后的阳光硬铮铮地打在水泥地上,发白发烫,连知了的叫声都像是屋子着火了一般。芸香穿过稻场,手里捏着本子,我抬眼一看就知道她要给她儿子姚建军打电话了。她家没有安装电话,手机也不会用,每隔一周,她都会到我家里来打座机。芸香满头的汗,凑过来时,能闻得到她身上抹了雪花膏后的气息,“你妈嘞?”我说:“湖田里还没回。”她蹲下身,捞起一把我剥好的花生,一粒一粒往嘴里放,“这个油花生,还是好吃。”我没好气地说:“我都剥了一个小时了!”芸香没有理会,往我家堂屋走,“我屋建军都不晓得打电话给我,你说我么办法,只好我打给他。你说这个人哪,自家儿子不管,吃我的喝我的,也不晓得打钱回来,真是叫人起火……”又是翻来覆去那一番话,每一回她来打电话都是如此。

花生剥了一盘子,拿扫帚把地上的花生壳扫成一堆后,又坐下来靠着门等风来,不知不觉间竟犯起了困。“庆哥。庆哥。”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叫我,睁开眼睛一看,一张尖瘦的小脸浮在眼前,原来是跳蚤。他见我醒来,讨好地一笑,头往屋里一探,“我奶还在打电话?”我侧耳听了一下,芸香粗嘎的嗓音回荡过来,便点了一下头。他又一笑,身子一低,退了出来,“莫告诉我奶啊。”说完,提着网兜往大路上跑。他细瘦矮小的身子,松松垮垮地穿着背心和短裤,那衣服之前是大他三岁的哥哥姚亮的。不一会儿,他已经跑到村里的省级公路上,往百米港那边奔去了。

晚上,母亲用我剥好的花生炖了肉汤,饭桌搁在后门口,就着那一口好风。芸香家里的饭桌也端了出来,放在稻场上。姚国胜坐在上头,他经年打铁的粗壮手臂端着玻璃杯喝谷酒,从初中放学回来的姚亮坐在左侧埋头吃饭,而右侧的位置是空着的。跳蚤正跪在姚国胜的右手边,满头满脸的都是泥巴,脚上的拖鞋堂屋门口一只,还有一只握在姚国胜的手上,喝一口,往跳蚤身上“啪”一下打过去,“你是寻死是不是?我打死你信不信?”跳蚤身子猛地一缩,拖鞋正好拍在脑瓜上,他“嗷”的一声,伸手去揉头。姚国胜扭头吼了一声,“跪好!我说的话,你是耳朵有屎听不见是啵?”跳蚤不说话,姚国胜又打了过去,“你是哑巴是啵?”跳蚤喊了一声,“救命!”姚亮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鬼救你!”姚国胜再补打了一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芸香把做好的龙虾端了过来,母亲忙说:“你们吃你们吃。”芸香把堆满一碗的龙虾搁到我们饭桌的中间,“我屋里还有一大盘,哪里吃得完?”我笑道,“跳蚤……超儿好厉害,我看他捉了一网兜回来。”芸香皱起眉头,“厉害个头壳!我都急死了,一下午四处找不见,起火不起火?”稻场那边跳蚤又喊了一声,“救命!”母亲说:“打两下就算咯,细伢儿调皮正常,再说你看那个小身板,哪里经得起打?”芸香摇摇头,“不打不记事,他爸妈又不管,成天都在外面跑,我要种地,国胜要打铁,哪里能照看这么多?”姚国胜抬头看过来,“芸香,菜为么子还不上?”芸香说:“自家没得手啊!懒成了精!”说着朝我们点了一下头,快快地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