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在死把两人分开之前(第4/4页)

我点头。我可以使那光景在眼前历历浮现出来。真理惠躲在树丛阴里悄悄窥看画室,雨田具彦坐在木凳上心无旁骛挥笔不止,可能有谁观看自己这样的念头根本不会掠过他的脑海。

“老师刚才说有希望我帮忙的事。”

“是的是的,有件事希望你帮忙。”我说,“想把这两幅画好好包起来藏进阁楼,以免被人看见。《刺杀骑士团长》和《白色斯巴鲁男子》——我们已经不再需要这两幅画了。如果可能,想请你帮忙做这件事。”

真理惠默默点头。说实话,我不想一个人做这件事。不仅需要别人帮忙做,而且需要一个目击者和见证人,需要一个能够分享秘密的守口如瓶的人。

从厨房拿来纸绳和美工刀。我和真理惠两人把《刺杀骑士团长》包得牢牢实实。用原来的褐色牛皮纸仔细包好,扎上纸绳。上面又罩上白布,再从外面扎上绳子。扎得死死的,以免别人轻易打开。《白色斯巴鲁男子》因为颜料还没干好,就简单包一下作罢。而后抱着它们进入客卧的壁橱。我爬上梯凳打开天棚盖(想来,和长面人顶开的方形盖十分相似),上到阁楼。阁楼空气凉瓦瓦的,但凉得莫如说让人惬意。真理惠从下面递画,我接过来。先接过《刺杀骑士团长》,其次接过《白色斯巴鲁男子》,将这两幅画靠墙并立。

这时我忽有所觉。发觉阁楼里有的,不仅我一个,还有谁。我不由得屏住呼吸。有谁在这里。但那是猫头鹰,和最初上来时看见的大概是同一只猫头鹰。这只夜鸟在上次那根梁上同样悄然歇息,我凑近也好像不以为意,这也一如上次。

“喂,来这里看啊!”我低声招呼下面的真理惠,“给你看极好看的东西。别弄出动静,轻轻上来!”

她以疑惑的神情爬上梯凳,从天花板开口处爬上阁楼,我双手把她拉上来。阁楼地板薄薄积了一层白灰,新毛料裙子应该沾脏了,但她满不在乎。我坐在那里,指着猫头鹰蹲着的那根梁叫她看。真理惠跪在我身旁如醉如痴地看那光景。鸟的样子非常动人,俨然长翅膀的猫。

“这只猫头鹰是一直住在这里的。”我小声对她说,“夜里去树林找东西吃,到了早上就回到这里休息。那里有个出入口。”

我把铁丝网破了的通风孔指给她看。真理惠点头。她浅浅的静静的呼吸声传来我的耳畔。

我们就那样一声不响地定定注视猫头鹰。猫头鹰不怎么把我们放在心上,在那里深思熟虑似的静静休息身体。我们在沉默中分享这个家。作为白天活动者和夜间活动者,各享一半这里的意识领域。

真理惠的小手握着我的手,她的头搭在我的肩上。我轻轻回握了一下。我和妹妹路也曾这样一起度过很长时间。我们是要好的兄妹,总是能够自然而然地息息相通,直到死把两人分开。

我得知紧张从真理惠身上退去。她体内拘板僵挺的东西一点点松缓下来。我抚摸她搭在我肩上的头。流线型柔软的秀发。手碰到她脸颊时,知道她正在落泪,如同心脏溢出的血一样温暖的泪。我以那样的姿势抱了她一会儿。这个少女是需要流泪的。但她未能顺利哭出,大概很久以前就这样了。我和猫头鹰不声不响地注视她这副样子。

午后的阳光从铁丝网破了口的通风孔斜射进来。我们的周围唯有静默和白色灰尘。仿佛从远古运送来的静默和尘埃。风声也听不见。猫头鹰在梁上于无言中保持森林的睿智。那睿智也是从遥远的古代继承下来的。

秋川真理惠久久吞声哭泣。能从身体细微的震颤得知她哭泣不止。我温柔地不断抚摸她的头发,仿佛在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