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那是明显违反原理的事(第2/5页)

我想,雨田具彦画的《刺杀骑士团长》可能就是“另一种新光景”。那幅画大概如同优秀诗人所做的那样化为最好的隐喻,在这世界上确立另一种新的现实。

我打开手电筒,检查光亮。光的亮度没有恍惚感,看来电池还能用一阵子。我决定脱去皮夹克留下。不可能穿这种硬撅撅的衣服进这狭小的洞穴。我身上现在是一件薄薄的毛衣,一条蓝色牛仔裤。洞里既不很冷,又不太热。

之后,我下定决心,弯腰弓背,几乎四肢着地将上半身爬入洞中。洞的周围由岩石构成,但表面溜滑溜滑,就好像经年累月被流水冲洗过一样,几乎没有棱角。这么着,尽管狭窄,但往前爬起来并没有想的那么困难。手碰上去,岩石约略发凉,似乎微含潮气。我用手电筒光照着前面,像虫子一般缓缓爬向前去。我猜想这洞说不定曾经作为水渠发挥过功能。

洞高六十厘米或七十厘米,横宽不足一米。只能匐匍前进。有的地方稍窄,有的地方略宽,这黑暗的天然管道——我感觉——便是这样绵延不绝。时而横向拐弯,时而上坡下坡。所幸没有大的落差。不过,假如这洞果真发挥过作为地下水渠的功能,那么此时此处忽然涌进大量的水也并非不可能——这样的念头倏然浮上脑海。想到自己没准在这狭窄的黑洞中淹死,当即怕得手脚麻痹,动弹不得。

我想返回来时的路。可是在这狭小的洞中根本不可能转换方向。不知不觉之间,通道似乎一点点变窄了。将爬来的距离朝后退回也好像不大可能。恐惧感把我整个包围起来。我被完完全全钉在了这里。进不得,也退不得。浑身所有细胞都渴求新鲜空气,急促喘息不止。我彻底孤独无力,被所有的光弃置不理。

“别停,直接前进!”唐娜·安娜以清晰的声音说。至于那是幻听还是她真的在我身后发声,我无从判断。

“身体不动了。”我朝着应该在我身后的她好歹挤出声音,“呼吸也困难了。”

“把心牢牢收住,”唐娜·安娜说,“不能让心乱动。心一旦摇摆不定,就要成为双重隐喻的饵料。”

“双重隐喻是什么?”我问。

“您应该已经知道。”

“我知道?”

“因为就在您身上。”唐娜·安娜说,“就在您身上捕捉之于您的正确情思,一个接一个大吃大嚼,吃得肥肥大大。那就是双重隐喻,很早就已住在您体内深重的黑暗中。”

我恍然大悟:白色斯巴鲁男子 !我并不情愿,却又不能不那样想。估计是他促使我勒女子脖颈的,以此让我窥看我本身心间的黑暗深渊。并且出现在我大凡所到之处,让我想起那黑暗的存在。恐怕那就是真相。

你小子在哪里干了什么 ,我可是一清二楚 !他如此告诉我。他当然无所不知。因为他就存在于我自身之中。

我的心处于黑暗的混乱中。我闭上眼睛,力图将心锁定在一个地方。我咬紧牙关。可是怎样才能将心锁定在一个地方呢?说到底,心在哪里呢?我依序搜寻自己的全身。然而没发现心。我的心究竟在哪里?

“心在记忆中,以意象为营养活着。”女子语声说道。但那不是唐娜·安娜的语声。那是小路的声音,死于十二岁的妹妹的声音。

“在记忆中寻找!”令人怀念的声音说,“找具体的什么,手能触到的什么。”

“路?”我问。

没有回音。

“路,你在哪里?”

仍无回音。

我在黑暗中探寻记忆,像用手在一个大大的旧百宝囊 里摸索那样。但我的记忆似乎成了空壳。记忆是怎样一个东西?就连这个也想不起来了。

“熄掉光亮,且听风声!”路说。

我关掉手电筒,照她说的倾听风的声音。却什么也没听到。勉强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脏的跳动。我的心脏如被强风扇动的纱窗一样发出慌乱的声响。

“且听风声!”路重复道。

我屏息敛气,再次聚精会神侧耳倾听。这次得以听到像被心跳声遮掩般的微弱的空气呜呜声。呜呜声时高时低,仿佛远方某处在刮风。继而,我感觉脸面有微乎其微的气流,似乎前方有空气进来。而且那空气里含有气味。毫不含糊的气味,湿土的气味。那是我踏进隐喻之地以来第一次嗅得的像是气味的气味。这条横洞通向哪里,通向某个有气味的场所,亦即现实世界。

“好了,往前动!”这回唐娜·安娜开口了,“时间所剩无多。”

我仍关着手电筒,在黑暗中往前爬去。一边爬行,一边尽量把哪里吹来的真正的空气多一些吸入胸间。

“路?”我再次呼唤。

还是没有回音。

我拼命摸索记忆口袋。那时路和我养猫来着。一只脑袋好使的黑色公猫。名字叫“子安”(何以给它取这样的名字,原因记不得了)。她放学回来路上捡的小弃猫,把它养大。但某个时候那只猫不见了。我们日复一日在附近所有场所找来找去。我们给那么多人看“子安”的照片。然而猫到底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