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掉在地板上碎了,那就是鸡蛋(第3/5页)

雨田轻叹一声。“老样子。脑袋彻底短路,几乎连鸡蛋和睾丸 都分不清了。”

“掉在地板上碎了,那就是鸡蛋。”

雨田出声地笑了。“不过细想之下,人这东西也真够不可思议的。我父亲就在几年前还是条硬汉,打也好踢也好,眼皮都不眨一下。脑袋也总是清晰得活像冬天的夜空,几乎让人来气。而现在呢,成了记忆的黑洞,就像宇宙突然出现的漫无边际的黑暗洞穴。”

如此说罢,雨田摇了摇头。

“造访人的最大惊讶就是老龄,谁说的来着?”

我说不知道。根本没听说。不过或许的确如此。对于人,老龄说不定比死还要意外。或许远远超出人的预想。某一天被谁清楚告知:自己对这个世界已是生物学上(也是社会学上)没有也无妨的存在。

“那,你最近做的我父亲的梦真那么活生生的?”政彦问我。

“啊,活生生的,甚至很难认为是梦。”

“父亲在这房子的画室里了?”

我把他领进画室,用手指着房间正中那里的凳子。

“梦中令尊大人静静坐在这凳子上。”

雨田走到那凳子跟前,把手心贴在上面。

“什么也没做?”

“噢,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那里。”

其实他是从那里目不转睛地凝视墙上挂的《刺杀骑士团长》,但我隐瞒了。

“这是父亲中意的凳子。”雨田说,“虽说是普普通通的旧凳,但决不想丢弃。画画时也好想事时也好,总是坐在这里。”

“实际一坐,能奇异地让人平心静气。”我说。

雨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手搭凳子静静沉思什么。但根本没坐下去。他轮番看着凳前放的两幅画布:《秋川真理惠的肖像》和《杂木林中的洞》。两幅都是我现在正在画的画。他花时间仔仔细细地看,眼神俨然医师看X光片中的微妙阴影。

“非常有意味。”他说,“非常好。”

“两幅都?”

“啊,两幅都够意味深长。尤其两幅摆在一起,能感到类似奇特动向那样的东西。风格虽然格格不入,但两幅似乎在哪里息息相通——有这样的气氛。”

我默默点头。他的意见也是我这几天朦朦胧胧感觉到的。

“我想,你似乎正在缓缓把握自己新的方向,就像好歹要从深山老林穿出一样。最好珍惜这一流势。”

如此说着,他从手里的杯中喝了一口威士忌。冰块在杯中发出悦耳的声响。

我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恨不得把雨田具彦画的《刺杀骑士团长》给他看看。想听一听政彦对他父亲的画发表怎样的感想。他口中的话,很可能给我以某种重要启迪。然而我还是竭力把这冲动按回胸间。

还太早 ,有什么制止我,为时尚早。

我们走出画室折回客厅。好像起风了,厚厚的云层从窗外向北款款流移。月亮还哪里都找不见。

“对了,要紧事情。”雨田破釜沉舟似的切入正题。

“总的说来,那怕是不好说的事吧?”我说。

“啊,总的说是不好说的事,或者不如说是相当 不好说的事。”

“可我有必要听取。”

雨田在胸前喀哧喀哧搓着双手,简直就像马上要搬什么重得不得了的东西一样。而后终于讲了起来。

“事是关于柚的。我和她见了几次。你今春离家前见了,离家后也见了。她说想见,就在外面见面谈了几次。但她要我不要讲给你听。和你之间弄出秘密我是不情愿的,但还是跟她那么约定了。”

我点头。“约定很重要。”

“毕竟柚对我也是朋友。”

“知道。”我说。政彦看重朋友。有时这也成为他的弱点。

“她有个交往中的男人,我是说除你以外的。”

“知道。当然我是说现在知道 。”

雨田点头。“从你离家大约半年前开始的,两人进入那种关系。这样的事跟你明说心里是很痛苦——那个男人是我的熟人,职场同事。”

我轻轻叹息一声。“不难想像,怕是英俊男士吧?”

“啊,是的是的,长相非常好看,以致学生时代被猎去当过临时模特。说实话,形式上像是由我把他介绍给柚的。”

我默不作声。

“当然是就结果而言。”政彦说。

“柚一向对长得好看的男人缺乏抵抗力。本人也承认那近乎病态。”

“你的长相也不多么无可救药嘛,我看。”

“谢谢!今晚可能睡个好觉。”

我们各自沉默有顷。之后雨田开口道:“反正那家伙是个相当了得的美男子,而人品也不坏。这么说未必成为对你的安慰,动粗打人啦,乱搞女人啦,显摆俊俏啦——完全不是那一类型的男人。”

“那比什么都好。”我说。本来没那个意思,而结果上我的语声听起来带有挖苦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