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那样子根本成不了海豚(第3/5页)

免色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仰望阴晦的天空,就天气思索片刻(在我眼里似乎思索什么),而后定下心来,缓缓移步走来门前,按响门铃,简直就像诗人写下用于关键位置的特殊字眼,慎重地、缓慢地。尽管无论怎么看那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旧门铃。

我打开门,把他让入客厅。他笑吟吟地跟两位女性寒暄。秋川笙子起身迎他。真理惠仍坐在沙发上把头发缠在指尖上,几乎看也没看免色那边。我让所有人落下座来。问免色要不要茶。免色说不要。摇了几下头,还摆手。

“怎么样?工作顺利吧?”免色问我。

大体还算顺利,我回答。

“怎样?当绘画模特也当累了吧?”免色问真理惠。免色真正迎面四目相对地向真理惠搭话,在我能想得起来的限度内是第一次。从声音里可以多少觉察免色的紧张,但今天的他即使面对真理惠,脸也不红不青了,表情也几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已经能够充分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估计如此做了某种形式的自我训练。

真理惠没有回答这句问话,仅仅把含糊不清类似自言自语的什么低低说出口来。她把十指在膝头紧紧交叉起来。

“她很盼望星期天上午到这里来的。”秋川笙子插嘴来填补沉默。

“做绘画模特是很吃不消的事。”我也不自量力地试图助以一臂之力,“真理惠小姐相当卖力气。”

“我也当过一阵子模特,当绘画模特总好像有些奇妙,时不时觉得魂儿像被掠走了似的。”说着,免色笑了。

“不是那样的。”真理惠差不多自言自语地说。

我、免色和秋川笙子几乎一齐朝真理惠看去。

秋川笙子显出像是不慎把不对的东西投入口中嚼掉之人那样的表情;免色脸上浮现出纯粹的好奇心;我终究是中立性旁观者。

“那是怎么回事?”免色问。

真理惠以没有起伏的语声说道:“并没有被掠走,而是我递出什么,我接受什么。”

免色以沉静的声调欣赏似的说:“你说的对。我的说法好像过于单纯了。那里当然不能没有交流,艺术行为决不是单方面的东西。”

真理惠默然。这个少女犹如好几个小时纹丝不动立在水边一味盯视水面的孤独的苍鸻一样目不转睛地注视餐桌上的茶壶——一个随处可见的无花白瓷茶壶。相当旧了(雨田具彦用过的),但做得相当实用,上面并没有值得细看的特别情趣。壶口也有一点点残缺。只是,此时的她需要有个凝眸注视的东西。

沉默再次降临房间。令人想起什么也没写的纯白广告板的沉默。

艺术行为 ,我想,这句话似乎具有唤取周围沉默的韵味,就好像空气填补真空一般。不,这种场合莫如说应该由真空填补空气?

“如果去我家的话,”沉默中免色战战兢兢对秋川笙子开口道,“一起坐我的车去好吗?之后还送回这里。后排座是有些局促,但去我家的路相当复杂狭窄,坐一辆车去我想会容易些。”

“嗯,那当然可以的。”秋川笙子毫不迟疑地应道。“就坐您的车去好了。”

真理惠还在注视白瓷茶壶静静思索什么。至于她心中想的是什么、思索的是什么,我自是无由得知。她们的午饭怎么办?这也无由得知。不过免色是个滴水不漏的人,这点儿事想必自有考虑,无需我一一操心。

捷豹副驾驶位置坐秋川笙子,真理惠在后排座安顿下来。两个大人在前,小孩在后。倒也不是有什么协定,自然而然成了如此座位配置。我站在房门前目送轿车静静驶下坡路从视野消失。而后转身回屋,把红茶茶杯和茶壶端去厨房洗了。

接下去,我把理查德·施特劳斯的《玫瑰骑士》放在唱机转盘,歪在沙发上听音乐。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的时候,这么听《玫瑰骑士》成了我的习惯。免色栽培的习惯。如他所说,这首音乐确有一种中毒性。一气呵成的缠绵的情绪。始终色彩缤纷的乐器音响。“纵使一把扫帚,我也能用音乐精确描述下来!”如此口吐狂言的是理查德·施特劳斯。或者那不是扫帚亦未可知。但不管怎样,他的音乐绘画要素很浓。尽管在方向性上同我追求的绘画不同……

良久睁眼一看,那里有骑士团长。他依然身穿飞鸟时期衣裳,腰挎宝剑,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皮面安乐椅上,孤零零坐着一个身高六十厘米左右的男子。

“许久不见了啊!”我说。我的语声听起来像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强拉硬扯来的。“一向可好?”

“上次也说了,理念无有时间观念。”骑士团长声音琅琅地说,“故而无有许久的感觉。”

“只是习惯性发言,请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