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弗朗茨·卡夫卡热爱坡路(第2/3页)

“关于雨田具彦《刺杀骑士团长》的画。那幅画当然知道的吧?毕竟你借用的是画中出场人物的形体。那幅画总好像是以一九三八年在维也纳实际发生的暗杀未遂事件作为主题的。据说雨田具彦本人参与了那一事件。关于这点你是知道什么的吧?”

骑士团长抱臂思索有顷。而后眯细眼睛开口了。

“历史之中,就那样搁置在黑暗中为好的事件多得要命 。正确知识未必使人丰富。客观未必凌驾于主观之上。事实未必吹灭妄想。”

“一般而言或许如此。可是,那幅画是在向看画的人强烈诉说什么。我觉得,雨田具彦画那幅画的目的,可能是把自己知道的非常重大而又不能公之于世的事件以个人角度加以暗示化。人物和舞台设定置换为别的时代,他通过新掌握的日本画这一手法实行不妨说是作为隐喻的告白。甚至觉得他大概是为了这一目的才抛弃油画而转向日本画的。”

“那让画发言不就可以了?”骑士团长以镇静的语声说,“假如那幅画想要诉说什么,那么直接让画诉说好了!隐喻就作为隐喻、暗号就作为暗号、笊篱就作为笊篱原封不动好了!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不成?”

何以突然冒出笊篱来令人不解,不过就那样原封不动好了。

我说:“不是说有不合适的。我只是想知道使得雨田具彦画那幅画的背景那样的东西。为什么呢?因为那幅画在诉求什么。那幅画毫无疑问是以什么为具体目的画的。”

骑士团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用手心摸了一会儿下巴胡须。“弗朗茨·卡夫卡热爱坡路,对所有坡路心往神驰。喜欢观望建在陡坡路旁的房子——坐在路旁一动不动看那样的房子,一连看好几个小时。百看不厌,或歪起脖子看或挺直脖子看。总之是个怪家伙。这可知道?”

弗朗茨·卡夫卡和坡路?

“不,不知道。”我说。听都没听说过。

“那种事就算知道,也不至于多少加深对他所留作品的理解?嗯?”

我没有回答他的提问。“那么,你对弗朗茨·卡夫卡也是知道的了?从个人角度?”

“对方当然不知道我这个人,从个人角度。”骑士团长说。说罢像想起什么似的哧哧笑了。骑士团长笑出声来,我怕是第一次见到。莫非弗朗茨·卡夫卡有什么值得哧哧笑的因素?

随后骑士团长把表情复原,继续下文。

“真相即表象,表象即真相。将那里存在的表象原封不动地一口吞下去再好不过。道理也好事实也好猪肚脐也好蚂蚁睾丸也好,那里一概无有。人要想用除此以外的方法走上理解之路,好比让笊篱浮上水面。坏话我不说。作罢为好。免色君做的,即是此类,可怜!”

“就是说,无论做什么归终都是徒劳?”

“让百孔千疮的东西浮上水面,任何人都枉费心机。”

“准确说来,免色先生到底想干什么呢?”

骑士团长轻耸一下肩。两眉之间聚起令人想起年轻时的马龙·白兰度般的迷人皱纹。很难想像骑士团长看过伊利亚·卡赞(1) 导演的电影《码头风云》,而其皱纹的聚敛方式确乎同马龙·白兰度一模一样。至于他的外观和相貌的引用来源涉及怎样的领域,我无法推测。

他说:“关于雨田具彦的《刺杀骑士团长》,我能讲给诸君的事项非常之少。这是因为其本质在于寓意,在于比喻。寓意和比喻是不应该用语言说明的,而应该一口吞下去。”

骑士团长用小指指尖咔咔搔着耳后,同猫在下雨前挠耳后无异。

“不过有一点告诉诸君好了。事情倒是微不足道——明天夜里会有电话打来。免色君的电话,最好深思熟虑 之后才回话!虽然无论怎么思虑,你的回答在结果上都毫无区别,但还是要好好、好好思虑才是。”

“而且让对方明白自己正在好好、好好思虑这点也很关键,是吧?作为一种姿态。”

“是的,是那么回事。首先拒绝第一次报价是商业活动的基本铁律。记住,无有亏吃。”说着骑士团长再次哧哧笑了。看来今天的骑士团长情绪非常不坏。“对了,换个话题,阴蒂那玩意儿摸起来有意思是吧?”

“倒是觉得并非因为有意思所以摸那种东西。”我如实陈述意见。

“旁观观不明白。”

“我觉得我也不大明白。”我说。理念也并不是什么都明白。

“反正我得消失了。”骑士团长说。“另有地方要去 。无有多少闲工夫。”

骑士团长随即消失。像柴郡猫消失那样按部就班地一点一点地。我去厨房做了简单的晚饭一个人吃了。并且就理念有怎样的“地方要去”想了片刻。当然茫无头绪。

如骑士团长预言的,翌日晚八点多免色打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