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蒂

佐伊头疼鼻塞,早早地上了床,也许是春天过敏,也许是流行感冒,很难区分。每年的这段时间都是这样,树木花粉已经无孔不入,可是寒流和流感还迟迟不走。我给她吃了止痛药和抗生素,她很快在药效的作用下睡着了。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此时开着电视,真人秀节目的声音弥漫在房间里。

我去客厅和杨柳坐在一起。她在闷头看《清秀佳人》;我假装对着电脑工作。现在,工作是离我最遥远的事情,我已经三天没上班了,三天没想过和工作相关的事。

我的缺勤惊动了办公室,他们送来一大束玫瑰和百合花,还有一张早日康复的贺卡,现在都摆在餐桌上。每天早上,我会给优秀的前台达纳打一个电话,用我最低沉的嗓音告诉她我不舒服,百分百是流感,我埋怨自己愚蠢地忘了打疫苗。我的体温徘徊在38.8摄氏度左右,全身疼,从头发丝疼到脚指头。尽管一件一件地加衣服,可还是得裹着毯子,就这样也感觉不到暖和,不停地发抖。我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佐伊没事,作为一个称职的母亲,我当然没忘给她打疫苗。

“但是现在,”我说,然后我突然咳嗽了一声,听起来真真切切。我暗自窃喜,以前怎么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演悲剧的天赋呢——肺部的挤压和从胸腔里涌上来的黏液,像莫纳罗亚火山的熔岩一样——“还不知道。”

当然,没有一句是真的。

我发现自己特别会编瞎话。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在地板上熟睡的婴儿,迫不及待地等着她醒来的前奏——忽闪眼皮,挥舞小手——我会从椅子上扑到她身边,抢在杨柳前一秒钟,就像小孩子玩纸牌游戏一样,看谁第一个发现“J”,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把手压上去。

我胡乱地敲着键盘,以此证明我在工作。

我的视线从露比转到杨柳、从杨柳转回屏幕、再从屏幕回到露比,周而复始。此刻,我的眼有点儿花,突然感觉天旋地转。

稍事休息后我听见墙的另一面响起格雷汉姆和他新女友的笑声,她的声音轻浮做作。他们在调情。这是格雷汉姆的特长。我看见杨柳从书上抬起眼睛在听,她在听他们放荡的笑声和尖叫声。当她的眼神和我的眼神交会的时候,她的冰冷刺破了我的心虚,我迅速地避开。我想起赭石色的瘀青,想象什么事会让杨柳这样的人动手打人,想象一个人在失去理智之前到底可以忍耐多久,承受多少虐待。

我不能看她,她的眼神让我心惊肉跳。我盯着白墙上的木镜框,里面是克里斯、我和佐伊的黑白照片拼贴,还有专门放猫照片的镜框,中间的纤维板上有手刻的“家庭”两个字。

我拍了拍紫色睡袍的口袋,感觉到瑞士军刀的存在。

防患于未然。我记着克里斯的警告:你到底对别人了解多少?

这时,婴儿开始躁动,她在忽闪眼皮,在挥舞小手,但是那是杨柳——不是我——闪电般地冲到婴儿旁边,从地板上把她举起来。她的胳膊在抖,颤颤悠悠的,刹那间,我以为露比要掉下来了。我腾地站起来,迈步向前想要接住垂直下降的孩子,但是杨柳的眼神阻止了我,她瞪着我,洋洋得意的样子,无比快乐地享受着我的窘迫。哈!那是嘲笑我的眼神“我赢了”,仿佛她早就知道我一直在等,耐心地等待抱起婴儿的时刻,等待可爱的婴儿醒来,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刻。

我抬起一只手捂住嘴,拦住脱口而出的尖叫和从心底深处迸发的惊恐。

“你没事吧?”她回到椅子上,用粉毛毯裹好婴儿,问我。我没有很快地做出反应,她又问道:“夫人?”

我闭上嘴,把手挪到破碎的心口上,撒谎说:“没事,没事。”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发现当你用外表的平静掩饰内心的混乱时,撒谎是如此的轻巧。

我突然想起卧室里的电视,太吵了。真人秀节目插播的广告正在扯着嗓子连哄带骗地推销某种桉树叶味的衣物柔顺剂。我被激怒了:声音太吵,该死的广告!我诅咒电视台,诅咒网络,诅咒桉树叶味的衣物柔顺剂,我永远也不会买。我大步走进卧室,气愤地按下开关,也许是太使劲了,电视在柜子上向后滑了一点儿蹭到墙上。我身后的大双人床上,佐伊盖着马特拉斯被子翻了一个身,即便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遥控器。

她哼哼了一声。

我的心像擂鼓一样咚咚地跳,我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觉。无能为力,在崩溃的边缘。我站在那里,在卧室里,盯着空白的电视屏幕。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双腿颤抖,就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就像玻璃水在脏玻璃上流淌一样,黑暗蒙上我的眼。我摸黑挪进浴室,坐在浴缸沿上,把头埋在双腿间,让血液重回大脑。